因为本身器乐发声的原因,箫曲一般风格都沉郁苍凉,韵味悠长,以低婉哀伤、跌宕起伏见长。但这首《碧涧流泉》曲却不同,箫声欢快,声声入耳。相传它是由南宋理学家朱熹所作。它以高低不同的清脆乐音,表现了深山峡谷之中淙淙流水欢快奔腾的情景,让杜玉清联想起王维的那首《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
杜玉清就在这曲声悠扬中若有所思,又无所思量,完全是一副放空的状态。
范斯远今天显然状态好,后来又吹奏了两首曲子,《傍妆台》和《潇湘水云》,它们或幽怨缠绵,寸寸相思;或飘逸婉转,跌宕起伏,无一不酣畅淋漓,天籁一般动人心魄。杜玉清不由地听得有些痴了,在这琴声中她感觉到范斯远的内心分明情动,有所羁绊了,这一面的范斯远是她不熟悉的,宽容厚重,深情缠绵。其中有欢喜,有无奈,有莫名的哀伤,又有缱绻的相思,这些复杂的情感融汇在一起,借着萧曲仿佛如泉水一般汩汩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语音袅袅,不绝如缕。杜玉清不知不觉被感动地留下泪来,为范斯远感到了心痛。
范斯远叹了口气,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怅然若失,低头往院门走。唉,今天这样美妙的时刻可惜没有那个人一起共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和人说?一抬头,骤然看见在墙角坐着的杜玉清,她那种慵懒放松的样子分明已经是来了很久,心里立刻欢喜无限,三步两步走到杜玉清跟前,说道:“啊,原来你也在这里。”声音里带了不自觉的温柔,“来了可有一会子?可听了我的曲子?”
杜玉清发现范斯远过来时,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啊,来了一会儿了。嘉善哥哥,你今天的曲子吹得好,分外动情,仿佛大不一样呢。”
“你也觉得好?”范斯远喜不自禁,撩起衣裳的后襟姿容潇洒地坐在了杜玉清的对面,心里暗自得意,念叨着:若非情动,何以动情?但这句话是不能当面说的。“我也觉得好。不知为什么我刚开始吹《碧涧流泉》就觉得有不一样的感觉,特别轻松自如,后来到《傍妆台》和《潇湘水云》,就越吹越顺,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以往的瓶颈。”
杜玉清含笑听范斯远侃侃而谈,不时点头赞同。范斯远虽然年龄比她大,但有时候在她的心目中却如弟弟一般需要关照爱护。昨天范斯远对她毫不犹豫的维护,她也感受到仿佛亲情的温暖,她不知道范斯远为谁动了情,心里越发为他感到痛惜起来。她知道范斯远需要嘉许,鼓励是给他疗伤最好的良药。她注视着范斯远的目光不知不觉带了更多的宽容和接纳。
在范斯远这里看来,这样的杜玉清是如此的亲切温柔,让他更是欢喜无限。她笑吟吟地注视着他,认真专注,仿佛听他说话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偶尔插一两句话都恰到好处,不仅完全贴合了他要表达的意思,甚至还拔高了他的意境,给他以启迪。范斯远不由地越说兴致越高,纵横捭阖,恣意发挥。
杜玉清欣慰地笑了,范斯远已经摆脱了刚才的沉郁,又变得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起来。
“你今天不是应该和和父亲会见郭通判吗?”
“我去干嘛?去了反而碍事,杜世叔一人去足矣。我不是被郭通判的家眷绑架了吗?我当然不愿意见他喽,我去了就势弱了,就没有谈判的筹码了。”范斯远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来,让杜玉清忍俊不禁。
杜玉清想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打趣说:“你以后就要扮恶人啦?”
“可不是。好人世叔当合适,我这次就当受尽欺侮、心意难平的恶人吧。”范斯远嘿嘿地得意坏笑。
“你也别太过分了,教训教训,适可而止就行。”杜玉清经过昨天父亲的教诲,下决心以后要宽以待人。
“这点你就赶不上世叔开明了。晌午世叔要出门的时候我还和世叔商量来着,说这次一定要让郭通判大出血,出得他元气大伤,伤筋动骨,他以后才会老老实实的,不会有什么后患。”
“咦?为什么?”杜玉清一下坐直了身体,怎么父亲和她、和范斯远说的是不一样的两个版本?
“昨晚世叔和你说的是事情未发生的状态,当然要防患于未然,以和为贵,但人家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当然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呢,以后指不定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原来这样。”杜玉清陷入的沉思,一时有些头疼,人情世故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多了,不是一个制定一个“以和为贵”的原则就可以屡试不爽,通行天下的,她有些茫然,不知以后如何该处理了。
“当然应该这样。”范斯远挥手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他的眼睛发亮,上身前倾。难得遇到两人共同感兴趣又有争议的话题,范斯远不知不觉摆出一副要说服对方的姿态。“什么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论语》说:“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孔子在这里不就是说应该以善报善,以惩罚回报恶行嘛!以德报怨,一味的善,那是愚昧,会受到更多的欺负;一味的报复对方,又树敌太多,不利长久发展。唯有立刻的一报还一报才能让对方感到痛,感到你的分量,下次想动手的时候才会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