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阴云很快便在这座小小的令居城上蔓延开来。李延炤遣老营骑卒百人长徐鉴带百骑前出,护送他们前往避祸。百多名骑卒很快集结完毕,随行的十余辆大车之上,乘坐着众多工匠的家人,并携带着每家的行李。工匠中不乏会乘马者,便又从马厩中调拨了一批军马,供这些工匠们骑乘。
陆一不会骑马,便毫无形象地半躺半坐在其中一辆车上。他的妻子与老母就坐在另一端。随行在他们所乘车两侧的,正是派去保护他们的一百多名骑卒。
军卒们很体贴地给车上放置了不少棉垫之类的软物,使得这些车乘坐起来异常舒适。本来陆一以为这将是一趟艰苦的旅行,不过看到这种情形,心下暗自松了口气。车行出县城近十里,他还不觉疲累。渐渐地,躺在舒适软垫之上的陆一,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趟名为避祸的旅行。
与陆一等人的闲适不同。陶恒此时正带着营中剩余的骑卒四出勘察地形,侦察敌军各路动向。在陇西之时的侦察结果表明,刘胤所率的这支大军,很可能不下两万人。然而今番在虏贼营地外的哨骑侦察结果表明,留驻在逆水畔的敌军,大约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剩余八千人以上的动向,便成了李延炤的一块心病。虽然敌军投入攻城的兵力越少,便对他以及他所统属的令居县兵越为有利,不过那剩余的八千人,不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一股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他回到屋中,展开地图细细察观。在令居之外,虏贼可选的进攻路线无非两条,一是以那八千人急袭广武。一举拿下广武郡,则他们北上的道路便几乎可以完全打开。若广武失陷,贼军大可留下优势兵力围困令居,转而再长驱北向,继续攻略姑臧周边郡县,乃至于动摇张使君统治凉州的根基。
除广武之外,虏贼最可能进犯的地方,便是距令居一天左右路程的永登县了。据李延炤自己估计,如今永登的防备力量也只能说是薄弱不堪。令居因占据地利,尚且征募流民,编练了两千辅兵。而永登,除去一千左右的县兵,便几乎已无其余兵力用于守城。
县令苏玄虽然也算是士族,并且拥有广袤田土以及为数不少的荫户。但苏氏家中那数百精锐家兵部曲,却在苏抚上任之时大部随行。永登县的可战之兵,充其量不过一千二三百人。李延炤自认如今令居县兵的战斗力,在县兵之中已是冠绝全州。即使如此,在面对虏贼的强大攻势之时,都不得不将数量众多的辅兵编练成为正兵以备战事。永登县那么点县兵,又济得什么事!
然而攻取永登县,对于虏贼却着实没有什么太过重大的战略意义。凉州多山,永登所处之地,便是一道狭长谷地,永登在此处立县,正因逆水流经此处时转了一道河湾。形成一片肥沃的小小冲击平原。但自永登向北,虽是可以抵近姑臧,然山道却颇多崎岖难行,且险地众多,自此攻略姑臧,远不及自广武向北方便。
李延炤不愿去想虏贼攻取永登,也正是担忧永登县内那位小娘子的安危。如今他职责所系,即使得知永登遇袭,也无法率部前去救援。若不顾客观事实强行前去援救,结果便是不但令居因此不守,永登也多半救不下来。自己所率这部县兵,也很可能在两部分赵军的联合绞杀之下全军覆没……
他起身来到屋外,令正在屋外值守的一名护卫召各营主官前来军议。不多时,各营百人将都尉等等将佐便纷纷到齐。
李延炤将一张方才画好的城防图摆在桌案之上,立于上首伏低身体,而后直视着这些部下们。
“虏贼将攻我。诸将有何献策建言,不妨道来。”
李延炤话音落下,屋中却陷入一番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周兴方才抱拳言道:“我等听凭司马吩咐。”
李延炤凝神细思片刻,而后望向其余诸将,继续问道:“此皆诸公之意乎?”
被他看着的将佐纷纷低垂下头去。沉吟半晌,众人言道:“我等无异议。”
“既然如此,我便独断了……”李延炤望着城防图,右手已经点在城防图上县城南侧:“若虏贼强攻,南侧必其主攻之处。此处可遣一老成持重将领前去。谁愿往?”
众将看着那画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城防图,依然保持沉默。周兴扭头四望,不由皱了皱眉,而后言道:“司马,此处不如遣末将前往……”
“好。周百人将勇担重任,某倍感振奋。稍后,便调拨四百辅兵,一百弩手,一百铁甲步卒归周百人将指挥。”
众将闻言,皆是一脸惊愕表情。如今令居县兵中,最为稀罕的,便是弩手和铁甲步卒了。之前在陇西的那场遭遇战中,这两支军队也在众人面前展现了他们强悍无匹的战斗力。然而经过那场战事,弩手所余不过二百来人。铁甲步卒回来之后虽挑选了一部分老营步卒充入,不过如今也才二百多不到三百人。
如此配置,可见在李延炤的预料之中,南城将承受敌军怎样迅猛的攻势。
李延炤的手指,又指向东侧城墙:“东侧临逆水,城外地势虽不平坦,然虏贼立营逆水之畔,也极有可能自逆水顺流而上,分兵自东侧攻击。除去南城之外,东城当是最为难守之地,哪位愿往?”
众将稍稍迟疑了一番,人群中已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坚定道:“末将愿与东城共存亡!”
李延炤抬眼望去,出此豪言的竟是方才被自己申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