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彦自返回县府之后,便回到县府后堂中昏睡不起。直到次日未时末刻方才醒转。一睁眼却并非熟悉的床帏。细细一想,方才想起自己已至令居县赴任。如今正是此间一县县令。昨日回来路上令他倍感不适的一路颠簸,几乎将他的骨头都几乎都颠散架了。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
见他起身,旁边却有个眉目清秀的披甲军卒上前,询问他有什么需求。辛彦当下虽然是醒转过来,然而浑身依旧痛得厉害。便连连摆手,转眼又躺了下去,方才有气无力地言道:“水……水……”
那年轻军卒闻言,立即便转身行出,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只陶罐回来,放在胡床一侧的几案上。而后将扣在罐口的一只碗翻过来,又将陶罐提起,斜斜地倒出一碗清甜甘冽的井水。辛彦见到这碗水,便立刻来了精神,连忙爬起身,端起碗来便咕咚咕咚地顺着喉咙灌了下去。灌完这满满一碗水,方才满足地喘了口气,而后斜倚在胡床边上,问那军卒道:“李司马呢?”
那军卒闻言,笑了笑道:“李司马正在前堂中处理公务,特命小人在此看顾辛明府。言道明府若是醒来,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人便是,小人一定照办。”
辛彦想了想,而后点点头,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军卒答道:“回明府,快要到申时了……”
“申时?”辛彦闻言大惊,一下坐起:“你是说,我睡了整整一天?”
军卒见辛彦一副惶急模样,点点头道:“明府是昨日申时末刻到的……如今算来,差一个时辰便是一整天……”
辛彦起身,想要四处转悠一下,然而甫一起身,脚下却一时站立不稳,险些立时跌倒。【】一旁那军卒见状,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才让这位新来的县令免于在卧室内跌倒出丑的窘相。
辛彦忙向那年轻军卒道了谢,而后又一屁股坐回到胡床上,甩甩头想了片刻,便转向那军卒道:“有吃的吗?一日水米未进,腹中饥饿……”
辛彦说着说着,肚皮几乎在同一时刻配合地咕咕响起来。那年轻军卒强忍住笑,抱拳躬身以示从命,而后便转身向着伙房而去。
辛彦睡得昏昏沉沉,然而李延炤却是没闲着。上午的时候,他随着几名县中医者,一同前往城北流民聚居的那片营地,看着那些医者给营中身有微恙的病人都看了病。又令今日在此值守的魏旭回到营中便通知领队来此的队官们,今后每日都须将流民聚集的这片区域打扫一通,垃圾及时集中起来填埋掉。确保水源干净,引导流民们定点如厕……
魏旭在之前贪墨案中虽然涉事,不过李延炤却轻轻放过了他,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一个月的饷,也让魏旭对他心怀感激。不过此时听闻李延炤这番繁杂的安排,他也是没了头绪,一脸苦相地听着,只觉头大如斗。
“万万不可马虎!若是流民中爆发疫病,县中亦是不免要遭灭顶之灾!”听闻李延炤所说后果颇为严重,魏旭心下也是凛然,忙又听李延炤说了一遍种种安排,方才记了个大概。
视察完流民营地,李延炤带着部众们返回县城,刚刚回到县府,尚未及吃顿午饭,便见先前派往工坊那里监督建设进度的差役回来报告,言道工坊已经建好,便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叫上刘季武与陶恒等几名随从,便出了县府直向工坊所在地而去。
因为建工坊所需资金准备得并不充分,这间占地方圆十来丈的工坊此时却显得颇为简陋。同周边的民居一样,也是夯制的土墙。与青砖垒成的军营营墙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不过比简陋的民居稍好一点的,便是这工坊房顶乃是瓦片覆顶,而非周边民居惯用的木质板材和干草等。
李延炤带着刘季武并一行随从,在那差役的带领之下推开工坊大门,行入其中。院中,正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着许多工匠,正是修建这座工坊的匠人,此时见一行人进入工坊院内,也皆是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
李延炤行至一票工匠身前,抱拳深施一礼道:“大伙连日来修建这座工坊,甚是辛苦。李某便在此谢过大伙了!”话音未落,当先的一名工匠连忙上前半跪于地道:“官爷……使不得,折煞了小人们哪……”
工匠们在这个时代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同世兵兵户一样,他们也有着不小的尴尬。有些身份的人,总将他们这些工匠当做牛马驭使惯了。此时见眼前这位县府司马如此尊重他们,这些匠人们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愕。
“不必如此,快请起。”李延炤两臂用力,将半跪在地上的那位匠人扶起,而后抬起头,环视了一番周遭的众位工匠,缓缓道:“诸位实心做事,都是我县中栋梁!这些日子大伙都在努力建造这座工坊。如今既建成,大伙的劳动,便应当得到肯定!”
“大伙此次,做得很好!日后这里也是大家做工的地方,李某在此承诺,只要实心做事,技艺精湛。县府今后自然会为大伙发下钱粮,以供养诸君,以及诸君家中亲人。诸君为县府付出劳动,李某便断没有亏待大伙的道理。我讲这些,也是想消除大家的后顾之忧,今后为县府实心做事!李某再次在这里谢谢大家!”言罢,李延炤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李延炤再次抬起头时,他从面前这些匠人们的眼中,分明看到了泪花闪动。人人眼中都仿佛燃烧着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