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时有时无,载有燕后和燕国三公子的车队在吱呀摩擦声响中,随着越来越大的护送队伍继续南行,走了整整二十天,才从蓟城回到了邯郸近郊。十里亭处,早有来自城中的宫中使者、朝官代表和繁复讲究的仪仗,等待燕后和长安君的驾到。
明月下了车,与那些向他恭贺出使顺利完成的官员一一见礼,又走到燕后乘坐的华贵马车,敲着紧闭的车门道:“阿姊,前面就是邯郸城了!”
在官员们刻意回避,却忍不住看过去的目光注视下,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燕后半张白皙的面容。她就着正午明媚的阳光朝南边看去,隐隐可以看到一处土黄色的城廓影子,只是距离实在有些远,纵使她用力直起身子,也不能让那片灰黄色的影子变得更清晰些。
但她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从台的楼阙,是祖父武灵王建造的行宫,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能在那里,重新见到母后……
她既期盼,又忐忑,叹了口气:”上车来说话。“
明月也不拘谨,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这里面和暖和很大,燕国的三公子被燕后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正酣睡做梦,嘴角吹着小泡泡,看上去十分可爱,燕后似也习惯了她“母亲”的表演,看向三公子的眼神,已真有几分怜爱了。
“你知道我现在是何心情么?”燕后低头盯着三公子,却问明月道。
明月道:“远嫁异国,久别归宁,一定很复杂。”
“是啊,毕竟我与那些夫妻和睦,丈夫陪着回来归宁的女儿不同。”燕后露出了一丝苦笑。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念完这句诗后,燕后抬头对明月道:“来到邯郸边上,才感觉侥幸,多亏听了你的计策,没有归宁不返。不然,我真不知道此番归来,应该如何面对母后,我出嫁时,母后可是握着我的脚踝嘱咐说,必毋使返的!”
“燕王不识真玉,不知珍惜,岂能怪得阿姊?母后不会埋怨阿姊,反倒会为阿姊报不平。”
燕后摇了摇头:“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世上的事都差不多,平民百姓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对自家姊妹加以咥笑,何况王室联姻?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般考虑阿姊的感受,处处为我着想。”
明月默然,欲言又止。
他们说话间,浩大繁复的仪仗重新启程前行,顺着宽敞的大道朝丛台处驶去。此时已是孟春下旬,四周一片春意盎然,东风化解了寒冷,冬眠的动物开始活动,鱼在浅水处活动,水獭在它们之间飞快驱逐,鸿雁也从南方飞回来……
身旁田畦里的田地已经重新开耕,农人赶着牛马忙碌不停,燕子四处乱飞啄春泥筑巢,刚刚从蛹里钻出来的小蝴蝶在春风中缓慢地扇着翅膀……
看着车外的这些景致,看着那只蝴蝶,燕后感觉到了名为“自由”的久违气息。
在燕后的记忆里,蓟城就是座被冰雪冻住的城邑,因为人口较少,生活也有些简单,每晚除了宫廷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灯火,人民也是粗犷狂野,沉默无趣的。
邯郸却不一样,还没进入主城,他们已经感觉到郊外的喧嚣,道路上行人如织,多是结伴出来郊游的士与女,那些沿途的溪水春来荡漾绿波,女子穿着燕国少见的两色襦裙,或是更加简明、胳膊都露在外面的胡服,男男女女手拿兰草游乐撩拨,送一支芍药便能私定终身……
已经是中午了,排队进城的人依然到了半里开外,今天正好是集市日,各行各业的人拥挤在一起,邻居乡党叽叽喳喳地交谈着,可以想见,城内的市肆,已经有多热闹了。
这就是邯郸,一个充满财富fēng_liú、充满市侩机遇、充满时尚流行的大都会,赵地的慷慨和郑卫的温柔依偎并存,游侠儿的刀剑与在中山美人的跕屣之舞交相辉映,热烈得令人兴奋,浓郁得令人陶醉……至少燕后已经醉了。
“没变,真是一点没变。”燕后露出了笑,仿佛回到了当年王室出游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无知少女,总是坐在车上,紧张地看着街边的倡优杂耍,跟着百姓们一起,拍红了手掌大声叫好,这才是她喜欢的生活啊。
“有变化的,只是人。”
她的喜悦和忧虑变化飞快,忽而叹息道:“可惜父王已经不在了,我出嫁前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见了燕王,才惊觉,父王不仅是位好君王,也是位好丈夫、好父亲,母后何其幸运,吾等兄弟姐妹何其幸运!”
言语中,她对燕王的怨愤仍在,没有因收养了三公子后燕王对她改变了态度而好转。
回到国内,明月也毫不掩饰对燕王的鄙视:“这是自然,若先王是天,那燕王就是壤!天壤之别!”
燕后闻言,噗呲一笑,引发了燕后共鸣后,明月才将之前欲言又止的话重提了一遍:“不过阿姊,自从先王过世后,母后身体便不太好,在她面前,哪怕是哭诉遭遇,也要拿捏好分寸啊……”
“你放心。”
燕后收起了笑容:“在母后面前,我说话会有分寸,抱怨会有的,但不会像初见你一样,哭着喊着要回来,说不要再去燕国了。”
明月叹道:“只是委屈阿姊了。”
“委屈?”一声尖锐的反问,几乎吵醒了怀里的三公子,好在他呢喃一声又睡去了。
燕后这才放低了声音:“这世上委屈的女子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