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与冬青手忙脚乱地扶兰煜躺下,不经意间,那张兰煜动笔的宣纸被碰落,一摇一摆,飘飘然终究落下。明明听得到,也似乎感觉得到,可却像被什么箍住,让兰煜不能发出一言。她真的很想捡起那张纸,很想再写下去,很想有人告诉她,这一切皆是玩笑,皆是梦境,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到希望闭上这双眼睛,就再也不要睁开。便这样睡吧,希望一睁开眼,能看到额娘在身边,告诉她又为自己做好了一身新的衣裳,绣的是她最喜欢的夹竹桃,那花真美,无论是明艳的红,还是清浅的白,都衬得上她净白的脸,那样在一针一线间告成的温情,包裹着她,哪怕是在最受欺凌的岁月里,仍旧安心。玉骨已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那些就是她舍不得,悔不已,一生再也求不得的过往。
今日在长门,从来不如丑。原来额娘亲手葬送了戴佳金煜的一生,也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而兰煜,是她葬送了宝音的一生,也将自己一步步逼到穷途末路。输赢无定,报应分明。
纤云六神无主,漫无目的地顺着东六宫长街,挨宫挨院地磕头扣求,却一时忘了,此时正是向皇后请安的时候,惠嫔倒是因病未曾出门,却以一句“自求多福”将纤云拒之门外。想到兰煜已然垂危,纤云无路可走,便不顾守宫奴才的拦阻,跪在坤宁门外。彼时众妃请安尚未散去,看到纤云于坤宁宫外哭求,皆是惊诧不已,皇后亦十分讶异,兰煜受刑,皇后未曾追责,但也不再过问,却未曾想到兰煜已然性命堪忧。这下连仁孝皇后胞妹,常年闭居礼佛的平嫔亦忍不住开口:“皇后娘娘,后宫若接连出事,实在有伤祥和。”佟贵妃与一干妃嫔也纷纷进言求情,皇后本也不是心肠冷饮的人,慧妃之事已有明断,兰煜既非戴罪之身,也无苛待之理。如此,晢瑛只嗔了几句纤云不早来禀报,便即刻吩咐太医与纤云一道为兰煜问诊。
有了允准,再有晢瑛的一句“药材不必管难得与否,得用的便尽管用上。”太医片刻也不耽搁,不过午时便到了钟粹宫。然而片刻号脉后,太医却大惊失色,直叫不好:“小主病体憔悴,更兼急怒攻心,已现弥留之兆。”
纤云听后便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与冬青两人朝太医连连叩头,求太医救兰煜一命,太医也只道尽力而为。一天一夜间,施针煎药,太医始终神色凝重,而兰煜脸色苍白,未曾有转醒迹象。天明时分,太医向纤云道:“往后几天,微臣会定时前来。只是......”他拱了拱手,“若是小主醒来,还望纤云姑娘能宽慰小主,微臣已尽人事,小主她若是过分心灰意冷,微臣也医不得心。”
此后,纤云日日为兰煜烧香拜佛,祈求神明庇佑。而钟粹宫也渐渐不再是门庭冷落,三不五时会有人来探访,或是如孟知、德贵人一般送上些用度,在兰煜身旁略坐坐的,也有如王答应、陈答应一般好奇也好,同情也罢,只在窗外望了一眼便走了,自然皇后、贵妃和平嫔,甚至觅瑛和景妍也送来不少补药。当然,这些便是因为有很多人听闻兰煜丧母,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一个寂寂无闻,命运多舛,又饱经罹难的妃嫔,又何尝不是那些久在深宫,看尽了人情冷暖的女人同样的写照?想来任何人,也不会做得太决绝。
兰煜很想在梦中见一见额娘,但是冗长的梦里,只有黑暗。似乎梦境与真实,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兰煜,她的额娘,是真的离开她了。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进入了腊月。霜雪为紫禁城笼罩了一层铺天盖地的白,后宫开始为年关忙碌起来。而兰煜,在九死一生中,终于挽回了性命,渐趋痊愈。
兰煜醒来,纤云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激动得不能自已。兰煜脸色还有些发白,却总算泛起了几丝血色。当纤云为她端来白粥时,她竟没有再拒绝,一点点进了下去,只是她始终未发一言,纤云和冬青既喜且忧,生怕兰煜再深陷丧母之痛,本想着等兰煜用完膳后劝上几句,却在一段沉默后,兰煜先开了口,她偏过头,向着窗外白雪洒落:“下雪了。冬青,你去外头替我折几枝腊梅回来。”
纤云低下头,鼻尖泛起一丝酸意,她与兰煜一样,再清楚不过,那些冰冷寒天下的艳红,最为谁所中意。她几经思量,开口劝道:“小主,奴婢会一直陪着您,而夫人,奴婢相信,她一定没有离开,而是在某个地方,默默陪着小主。”
冬青很快从御花园折回那花开正香的腊梅,像是看到了什么心爱之物,兰煜仔细抚过那一花一瓣,有带着凉意的馨香传入鼻息,沁人心脾,带着无比的贪恋,久久舍不得放下,她说得笃定,眼睛却不曾移开半分:“你毋须再安慰我,离开了就是离开了,离开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借着纤云的手,兰煜缓缓从床上走下,纤云生怕她再受凉,忙为兰煜披上披风,被一股暖意包裹着,兰煜低头一看,那披风温暖厚实,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些时日里,纤云与冬青是如何为她周全,她温声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们为我悬心了。”
纤云见兰煜如此,便知她再不会轻生,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奴婢五岁起就跟着小主,一家人,奴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目光轻轻瞥过纤云,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当兰煜再次执笔于案头,百转千回,正像萦绕于眼眶的那些湿润,兜兜转转,却找不到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