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入涂水之后,气氛便渐显肃杀。水面上舟行不断,有的载满了货品,有的则载满了兵丁。
司马勋幼生关中,少见水乡风貌,加之大事谋发在即,他也想稍微舒缓一下心情,于是便行至甲板上,想要一览两岸风光。
可是水面上不时有营栅探出,拦截水道,频频有甲兵乘舟登船检查,这便让行程停停顿顿,实在难以体会到乘风而上、须臾千里的畅快。
尤其那些上上下下兵众们警惕目光,颇让司马勋回想起早前在都下小心躲避郡吏搜查的苦难岁月,因而好心情一时间荡然无存。
船行半日之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叩开同行为使的李充舱门,稍作寒暄之后便不满道:“弘度兄,这梁郡兵众是否有些滥行职事?你我二人乃是台阁所遣,身负急令,应该从速及早入镇。况舟船南面而来,敌虏则在北,如此苛令盘查,是将你我目作藏奸贼寇啊!”
“终究是大敌当前,军务警戒难免要严密一些。入郡得见驸马之后,情况自会好转,仆射还请忍耐一时罢。”
李充对司马勋其人不乏好奇,毕竟这名字听来就让人遐想诸多,不能淡然视之。但他性非猎奇窥私之人,所以即便有些疑惑,也都藏在心里,只对司马勋保持和蔼,既不亲昵,也不疏远。
“我倒不是任性纵意之徒,只不过台命在身,不敢懈怠。这几路兵众排查,既然已知你我乃是中使,最起码也该遣舟引航,来路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司马勋仍是忍不住抱怨两句,待见李充谈兴乏乏,便觉此人真是一个性懦之徒,徒负使命出都,居然连小小诉求都不敢声张。
不过年及今次身负的暗命,司马勋还是忍住轻视,与李充寒暄几句,而后便将话题引到沈氏驸马身上,笑语道:“我归国未久,倒是无缘得见沈侯清俊,但近来于都也是多闻贤名盛誉。听说弘度兄乃是沈侯座上良宾,应该也是所知颇深。稍后便要得见南乡盛名贤士,心内不乏欢欣,倒想请教弘度兄,沈侯其人究竟如何?是否果如风传俊雅?”
李充闻言后便笑语道:“我也不过是俗眼观人,难测宏量。驸马其人,确是大才雅正,称得上江表人物表率。尤其深具古贤之风,多救困顿贤良。稍后仆射见之,自不会感到失望。”
司马勋闻言后,心内已是颇多冷笑,古贤之风?多救贤良?无非一个自仗门户煊赫,鹊幸于一时的纨绔子弟罢了,自己与其素未谋面,不过稍有得罪,便险些被其爪牙逼至死地,由此可想其人秉性并行事如何,岂有半点贤风可言!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宣之于口,略作沉吟之后,他才叹息道:“其实我是心有不静,早前入都时,曾与沈侯部属略积龃龉。今次为使入郡,多恐沈侯旧隙远我,届时若有应答失礼,还望弘度兄稍念同舟之谊,周圆一二。”
李充闻言后,倒是稍有错愕,待到略作询问,明白原委之后,才笑语道:“不过只是边卒竞勇的小事罢了,只要不是自身亏德狂悖,仆射也实在不必耿耿于怀。驸马诸事通览,也未必会将这些许小事记在心上。”
司马勋闻言之后,略作宽慰姿态,又闲言几句,稍稍打听一些沈侯旧事,以作为猜度其人性情的凭据,然后才起身离开。
梁郡与建康之间,相隔本就不远,途中虽然颇受耽搁,但在入夜之后不久,使者一行还是到达了梁郡附近。只是眼下天色一暗,加之郡城周边客货载运繁忙,于是一行人便被就近安置在了涂水近畔的一处营垒中。
进入营垒之后,司马勋却了无睡意,他虽然不乏厉胆,但一想到江东时局剧变将要始于自己将谋之事,心情还是亢奋、焦虑兼具,久久难眠。
他本来还打算与李充漏夜长谈,以加深对目标的了解,可是彼此宿处却安排甚远,在这军营中不好直接去见,便遣随员去问一问。
少顷,随员返回,言道李充宿处已被数百兵众团团围住,人皆不能靠近,似有重要人物来访。
司马勋听到这话,心内顿时一突,当即便要起身亲望,不过行出几步之后,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再派随员前往窥探,一俟发现情况即刻回报。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在司马勋已经满心焦虑难耐的时候,随员才返回汇报,李充正送一人出营,因为周遭兵众护卫太多,看不清那是何人。
司马勋听到这里,已经大约能够确定来访者何人,忙不迭行出营房,匆匆往李充所在方向而去。待到行至半途,他便看到李充在几名随从跟随下返回营房宿处,便急忙迎上,强笑道:“弘度兄夜中不眠,可是有贵客来访?”
“咦?仆射还未休息?”
李充正一边走着一边垂首深思,听到司马勋声音之后,才抬头看到他,便直言道:“先前驸马来见,少叙别情,刚刚离开。”
司马勋闻言后脸上更是充满惋惜之色:“竟与贤良擦肩而过,我这渴睡之疾真是误事!”
稍作抱怨后,他又不乏忐忑道:“弘度兄与沈侯座谈时,不知可闻沈侯厌声与我?”
李充似是满怀心事,听到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想起,便笑道:“仆射不必以此为忧,我也与驸马言起仆射,驸马并无异态别语,只道有机会要见一见新进归化之贤能。仆射也不必惋惜,明日入郡自然得见。夜深了,不便深谈,仆射还是早归入宿吧。”
说完之后,李充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