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不再做声,只是静静地听。
吃过后晌饭的百姓半乘凉半看热闹,在众首领的圈子外面又围了一个大圈子。
杨日天提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质问,
“金国既然跟明国讲和了,为啥你们还要犯边?”
巴特尔接过问题:
“在陕西犯边的是鄂尔多斯家,大同山西口外的土默特人可从来没有和大明动过兵。自从金汗阿勒坦亡故,金国慢慢地就管不住鄂尔多斯和青海的游牧人了。再说了,台吉们要犯边,游牧百姓能不去?这道理就跟你们延绥镇官兵到塞外草原烧荒一样一样的。”
杨日天不吱声了。
孙一只觉得凉风习习。抬眼一看,贾道士在自己身后彷佛听得入了神,浑然不知手中的羽扇摇摆着,风却直接送到了孙一身上。
孙一暗暗感慨,怪不得每朝每代都有佞臣,佞臣就是贴心。
树林子的队长胡闾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听说金国人父亲去世以后,有大儿子收继小娘的习俗。穷人不知礼仪也就罢了,三娘子贵为一国之母,一连嫁给四代顺义王,这……这……是不是太那个了?”
围观人群中的耿秀才腾地抬起头,一脸正气的额头上被茶壶划开的大口子格外引人注目。
莫日根早有准备,“三娘子的事,咱得好好说道说道。三娘子一嫁阿勒坦汗,虽然是老夫少妻,却没啥大惊小怪的。”
众人都点点头,这时候有权有势的老人家娶小媳妇,太正常了。
“三娘子二嫁阿勒坦之子乞庆哈,三娘子自己并不愿意,是明国派出大臣威胁三娘子。说如果三娘子不嫁乞庆哈,就废了她的忠顺夫人封号。”
“三娘子三嫁阿勒坦之孙撦力克,三娘子仍不愿意,是明国皇帝下了旨意,三娘子嫁谁谁就是顺义王,否则就不封顺义王。”
“三娘子四嫁撦力克之孙布什图,当时三娘子已经是年过六十的老人家,敢问三娘子为何还要嫁,布什图为何还要娶?还不是明国只认三娘子,七十三家台吉十万兵马逼着三娘子转房给布什图。”
“胡驴儿队长,我反问一句,是金国的一国之母三娘子太那个了,还是明国的皇帝太那个了?”
胡闾队长一脸严肃,
“这事情要是这样,就是明国皇帝做的不对。三娘子可怜,逃都没有地方逃。”
莫日根接着坦言:
“和胜的男丁一人三四个媳妇,基本都是收继的,这事也不假。道理贾道长说的很明白,兵荒马乱的亲人不收继让寡妇如何活下去?胡驴儿队长,我再反问一句,铁木营男多女少,铁木营的寡妇都到哪里去了?”
胡闾叹息一声,
“铁木营的寡妇……唉!”
莫日根道:
“我这么问,意思也不是说转房这风俗就好。老话说三里不同俗,各地都有各地的风俗罢了。和胜女多男少,长成的姑娘嫁不出去,铁木营男多女少,两家其实刚好多结些亲家。”
胡闾眼睛一亮,
“我们树林子乡光棍汉子最多,不说了,我赞成你们加入铁木营!”
莫日根狡黠地笑了,
“要是我们入了铁木营,人人都有逃跑权,我想借着机会把转房的风俗改一改,让寡妇也有逃跑权:如果寡妇不愿意,转房就不能硬来。要是人家你情我愿,这转房的风俗还是不要干涉的好,大家看如何?”
众首领还没来得及思考,耿秀才在围观的人群里振臂高呼:
“父死妻其母,尤如qín_shòu,恶习必须禁绝!”
杨日天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哪个叫闹公堂?”
耿秀才走出两步,“学生耿雁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杨日天不耐烦地呵斥:“闭嘴!”
耿秀才回想起中午被贾道士暴打,一下子激起了血性,“舍身取义!不劳总兵大人动手,今日便是我血荐世人之日。”
“人伦绝不可乱!”耿秀才高呼一句低头便向大楸树撞去。
“噗通!”
大楸树四周的一尺高的土坛把秀才绊了个跟头。
耿秀才爬起来满脸是土,
“三纲五常!四维八德!”,
秀才毫不妥协高叫着继续向大楸树冲去。
“砰!”
耿雁山壮烈地倒在大楸树下,满脸是血。
杨日天愣了一下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秀才原来在土匪窝的时候胆小怕事,当了两天俘虏倒是有了气节了。”
贾道士摇摇头:“酸秀才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哪一条说转房的事了?”
有人抬下去耿秀才治伤不提。
他这一打岔,几位老总和队长也没心思再提问了。
贾道士在大楸树下,刚刚秀才撞树的地方安放了一只瓦罐。
孙一发给五位老总四位队长每人两颗豆子,一白一黑,赞成莫日根一众加入的,就在瓦罐里投一颗白豆,反对的就投一颗黑豆。
孙一特地嘱咐九人,第一不准打听别人投的豆子颜色;第二表决结果一出人人必须遵守。
九人把豆子握在手心,分别单独登上大楸树的土坛。
巴特尔伸长脖子使劲看,也看不清楚他们各自投的什么豆子。
等九人投豆子完毕,贾道士抱下瓦罐,翻了个扣在地上。
再拿开瓦罐时,七颗白豆两颗黑豆!
两颗黑豆,最可能就是事先申明反对接纳游牧人的杨日天和哈老财投的。而其他人,尤其是四位队长,全投了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