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当今天下,谁才是最可怕的人?”

话音来自一堆柴垛,由一根一根的枯树枝堆叠而成,目测约莫有一人高低,近四尺方圆。粗细不一的枯枝一根紧压一根,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壁垒,将里外隔做了两个世界。透过那枯枝相互间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有个人影盘膝而坐。

没有人回答他。

柴垛里的人影继续追问道:“是不是我?”

他的声音很俊秀清朗,但仔细辨别,似乎又带着些苍老嘶哑的音调夹杂其间,矛盾却又和谐地融在一起,竟听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以前或许是你。但现在已经不是。”

一个少年高昂着头,手中燃烧着半截黝黑的枯枝。伴随着吞吐的火焰,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在很久以前,你便已不再属于这个世间,而且……你马上便要死了。”

柴垛里的人影仿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只听他叹了口气,却又不甘心地追问道:“照你看来,峨眉山舍身崖的‘定海剑’,江湖七大神兵之首的主人朱若愚,他算不算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人?”

“不是。”少年的回答很坚定,“借器物之利者,终毁于器物。朱若愚不过是个被器物束缚的人,一旦没有了宝剑,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是不是两京十三使司的武林盟主、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一、人称‘吞星吐云,日月同辉’的闻天听?”

“不是。闻天听只是当今江湖上名头最为响亮的人,而通常名气最大的人,往往不是最有本事的人。更何况他既然已经这么有名,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人的眼中,又怎能谈得上是最可怕的人?”

“那么‘暗香浮动天山雪,疏影横斜青竹决’的青竹老人,一人一杖破尽天下,纵横四十年未逢一败。当今世上最可怕的人,是不是他?”

“青竹老人?笑话,一介武夫什么时候也配称得上是可怕之人?”

“如此说来,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势力遍及东海西域、南疆北塞,纵然是当今皇帝也要为之头疼。他总该配得上了罢?”

“也配不上。所谓‘时势造英雄’,无论是公孙莫鸣还是当今的皇帝,都不过是顺势而为,充其量只能算是时局的傀儡。”

“还有一位,逆转乾坤、改天换地的青田先生,天下人公认的继诸葛孔明后,唯一可与之比肩的智者。他可能入你的法眼么?”

“青田先生悲天悯人、心系苍生,单是这一点,又如何谈得上这‘可怕’二字。”

“哦?似你这般说来,蓬莱客、墨寒山、先竞月、屠凌霄这些个人,自然更配不上了。”柴垛里的人影终于放弃询问,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么我倒要来请教于你。在你看来,谁才是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人?”

少年低头沉思,手中枯枝上的火焰在风中颤动,映照在他那白玉般雕琢的脸上,显得脸色忽晴忽暗,仿佛是他那让人琢磨不透的思绪。

过了很久,少年终于再次高昂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一个人,他无名无姓、无亲无故,来如风生水起,去如烟消云散;天地为之爪牙,苍生为之奴仆;能杀人于无形,能诛心于无声;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引领整个天下的变动,却绝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丝毫踪迹,使庸碌的世人感觉到他的存在。他,才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人。”

柴垛里的人影似乎有些动容,追问道:“既然这个人无名无姓,又绝不会留下丝毫线索踪迹,你是从何得知他的存在?”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我可以肯定他的存在……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哦?”

少年睁开眼睛,遥望着天边那最高的一朵白云,淡淡地说道:“试问在这天地之间,如果没有他的存在,那么我岂不是会很寂寞?”

柴垛里的人影沉默了。

少年也沉默了。

两人再无言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少年终于伸出手来,用手里那支快要烧尽的枯枝,将身前的柴垛点燃。

火焰腾腾而起,顿时吞没了里面那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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