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了,门额上的红灯亮起,黑暗里幽幽地浮现出一个字母“Ω”。
Ω是一个希腊字母,读作“欧米伽”,它是希腊字母表中最后一个字母,所以它还有另一层含义,“万物的终结”。
中年人靠在电梯内壁上抽烟,身上穿着一身连体蓝色工装,衣服很陈旧,洗得有些发白,袖子上沾着去不掉的暗色油污,看上去像是个汽车修理工。电梯门缓缓移开,幽幽的冷风吹进来,门外的空间一片漆黑。
中年人没有急着出去,他抬起眼皮往外扫了一眼,接着埋头抽烟吞云吐雾,白色的烟雾在电梯轿厢里缭绕。
电梯也没有动,门一直开着。
双方都不急,他们不差这一支烟的时间。
轿厢里寂静无声,中年男人不出声也不动弹,头都不抬,香烟的火光缓缓地明灭,中年人要把这支烟抽完再出去,他舍不得丢,因为这是一支中华,在这个时代,中华是难得的好烟,中年人的所有香烟都是从学院外禁区里的垃圾堆里淘出来的,是中华,当然,还有可能是假货。
香烟很快烧到了底,中年人咂吧咂吧嘴回味片刻,叹了口气感叹真他妈是好烟,抬手挠了挠眼角的伤疤,把头上那顶脏兮兮的帽子摘了下来夹在腋下。
他对着光滑明亮的电梯内壁整了整衣领,把扣子扣上,扯了扯衣服下摆,把皱巴巴的工装拉直,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机械师先生,您其实不用太在意您的领子。”头顶上忽然响起轻柔的女声,“您已经折腾了它三分钟,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你管我?”中年人撇了撇嘴,扭头瞪了一眼头顶上的摄像头,“我让你进来了么?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给你三秒钟时间滚蛋。”
“好的,机械师先生,我这就离开。”
女声话音刚落,中年人眼前骤然一黑。
“我去你妈的!你他妈给我把灯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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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小的led灯管在道路两边依次亮起,它们发出白亮的光,连成一线,在黑暗中勾勒出一条一米宽度的路,中年人走在道路中央,走到哪里灯就亮到哪里,这给他一种中央领导下乡视察的感觉,鞋底叩击着金属地板,声音清脆有节奏。
但在这里迎接他的不是县委书记和村镇干部,也没有接风洗尘宴和红星二锅头,而是滚滚的热浪和嗡嗡作响的巨大噪音。
道路两旁是几米高的机柜,它们整整齐齐地立在地面上像是连绵不绝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庞大的服务器层层叠叠地摆在架子上,无数的接口和旋钮,指示灯闪烁着红色蓝色的光,密密麻麻的电缆束在一起比人的腰还要粗,成千上万的散热风扇一起转动,发出直升机旋翼转动那样的庞大噪音,同时把成千上万台处理器散发出来的热量抽离出去。
中年人顺着道路前行,高大的机柜一座接一座地从两侧掠过,那些蓝色的液晶控制面板上跳动着数字和曲线,这说明每一秒都有庞大的数据流入这些服务器,所有的服务器都互相连结,构成一个庞大的信息处理网络。
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的景象惊呆……这着实是惊人的一幕,让人联想起当初的超级计算机,那些电子怪物的机房占地面积常常高达上千平方米,它们拥有每秒几亿亿次的运算能力,通常用来模拟核爆炸和预测天气,但如今人类社会都毁灭几十年了,谁还能保存一台这样高精密高能耗的机器?
男人很小心地没有碰到机柜,这些机柜上都带着很强的静电,不允许随意触摸,严格地来说中年人的衣着是完全不符合规定的,在这间机房刚刚建立的时候,所有踏进这里的人都要套上严密的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和鞋套,连一根头发都不能落下,并且严禁烟火——所以中年人才会在电梯里把香烟吸完,因为他不能把火苗带进来。
他沿着小路穿过林立的机柜,很快就到了机房的中心,两条走道在这里垂直交叉,留出一小片空地,地板上摆着一张椅子。
中年人在椅子上坐下,拍了拍巴掌。
“电脑?”
“我在……机械师先生。”轻柔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我是来视察的。”中年人翘起脚丫子,“不辞辛苦深入地下五十米到你这穷乡僻壤来,还不来给我揉揉脚?”
电脑沉默半晌,“很遗憾,机械师先生,我没有相应的功能……底层的维护机器人或许可以帮您,不过它们的机械臂力量一般在一千五百千牛以上,为您揉脚的话可能会造成股骨骨折。”
中年人悻悻地收起脚,他差点忘了这台电脑还有一帮机械战警当保镖。
“最近有什么情况没有啊?”他弯下腰,脚下的地板是一层金属网格,中年人能透过这层网看到下层……他现在置身于50米深的地下,这个深度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地铁,但这仍然不是最深层,中年人的脚下还有一层。
他能看到暗红色的光透上来,他脚下的空间更像是一座深井,其中布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机械,凌乱的金属管道蜿蜒曲折,机械手在轨道上来来回回地运作,再往下就看不清了,横亘的线路和管道挡住了他的视线。
“反应堆运作情况良好,核燃料还有备份和冗余。”女声回答,“预计还能继续运行二十五年。”
“这么说我还有二十五年不用担心停电了?”中年人啧啧赞叹,“上面的那些傻瓜们还以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