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脚步微顿,看向舒阳,一笑道:“妹妹亦是巾帼豪杰。”
舒阳眉头一凛,黑着脸道:“陈王殿下为何来此?难道你还嫌害人不够?”
陈王道:“妹妹为何来此,我也是为何来此。”
“你!”舒阳紧紧咬唇,她一挥手,身后侍从皆退后数步,她盯着陈王小声道:“你为何要害孟三郎?他哪里又得罪你了!”
她口中的孟三郎,便是前太尉府孟家第三子孟润,日前孟润为御史姜维林参奏入罪,只身流放,家小没于教坊,众人皆知孟家与陈王有隙,而姜维林亦是陈王的人。
陈王泛唇一笑,道:“子非罪,如何欲加之?”
舒阳双目圆睁,嘴唇颤抖,手指着陈王,几乎戳到他的鼻端,恨声道:“你侮蔑世族,徒杀无辜,何氏、蒋氏皆不过与你结私怨而受屈……”
陈王面色微沉,看着舒阳,道:“何氏敛民田万顷,借荒年之粮,收民之良田,陇中之山之土目之所及皆为何姓,如此所为,可是受屈?蒋黎借选才之便,收万贯财而荐官,门徒遍及朝野,如此贪名好利之徒,可安为文林泰斗?”
舒阳面色煞白,她讷讷半响,道:“那孟三哥又如何?”
陈王冷笑一声:“你去问去年镜水洪涝死于荒野的万千百姓吧,他不过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清,但起码还留有一条性命。”
陈王看着怒容渐却一脸惘然的舒阳,一叹而去。
舒阳被陈王这番话说得手脚发冷,踉跄倚在桥边栏杆,浑然不觉陈王已远去。
陈王不再去理会舒阳,过了九曲桥,便见隐入柳林的庭院,他令随从退去,独自叩门,门后之人想必早已知他前来,还不等他叩第二声,木门便开启了。
开门的是一名中年妇人,素淡衣着,不施脂粉,面容沉静,她先看了远处正缓缓离去的舒阳公主,又看向陈王,叹了一口气,转身道:“她终究是你妹妹,你也不愿弄得兄弟姊妹皆成仇的局面吧。”
陈王进门,反手将门扇阖上,跟在妇人身后道:“我不愿如此。”
妇人却又叹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陈王问道:“你近日可好?”
妇人轻笑道:“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我都已经习惯了,哪里又说什么好不好呢。”
陈王便沉默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敞室,三面临水,四处挂竹帘,无有安放桌椅,不过茵席矮塌与数张摆满了书的书架,妇人亲自舀水煮茶。
不多时便热气袅袅,她道:“我听说你近日做事,太操之过急。”
陈王道:“比起他们当初所作所为,我已经让他们的快活日子过得太久了。”
妇人眉头轻蹙,“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对的,终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好干涉太多,只是当日你兄长说得一句话,我至今不敢忘记。”
陈王抬眼看她。
妇人轻轻搅着茶汤,茶香盈溢,“他说,世上的苦难太多,就连他的家人都深陷魔障之中,他就算倾尽一生也难以令天下安乐。说着,他哭了起来,我看着他哭,心中也塞满了酸楚。”
妇人不管陈王的反应,她只是又道:“这不过是他的醉话,我却也知道这是他深深绝望之后才有这样的想法。”她舀起茶汤,推到陈王面前,道:“你尝一尝吧,这是我亲自种的茶。”
陈王端起,饮下。
妇人又道:“都是我在絮絮叨叨,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王放下茶碗,道:“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一看你。”
妇人停罢搅拌茶汤的手,抬起头看着陈王,眼角的细纹使得她双目有些下垂,其中闪动着了然的苦痛,“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瞒着我,当年程临王的生母被陛下逼杀随葬,程临王被他抱走藏起,我就知道会有今日,他终于又害了一个人。”
陈王深深的皱眉,他沉默,亦不知如何开口,这妇人便是昔日的太子妃,她并无子,若非她娘家姜氏是名门望族,她也是落得随葬于太子陵的下场,而不是仅仅软禁于这湖中小南州。
“我踌躇许久,不敢来见你,便是不知该如何同你说,我曾答应你找回程临王。”
妇人苦苦一笑:“那个孩子,还好吗?”
陈王点头:“聪慧好学,很好。”
妇人有些欣慰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陈王便将余下的半碗茶汤都喝尽了,才开口道:“太子在世时,有没有提过秦安一地之事?”
妇人一愣,随后细想,最后她秉眉侧头,摇了摇头:“我不曾知道。”
陈王略一点头,起身道:“那我告辞了。”
妇人并未留他,只是端起他喝尽的茶碗,微微的茶香还在,忽然道:“你在秦安只待了一年。”
陈王顿住脚步,衣带还在飘动不止,“是,那时先帝还在。”
妇人起身道:“我记得秦安产白云茶,那年中秋宫宴,我随母亲进宫拜见敬安皇后,皇后案上摆着白云茶,她笑着说:这是秦安王自属地敬献的好茶。还赏赐给我母亲一匣,我母亲并不爱喝茶,就将那匣茶赠与了一位来往亲密的亲戚,半年之后,那位亲戚就亡故了,不久,敬安皇后也薨了……”
她这一番话并无太多情绪,只有陈年旧语般的娓娓声调,如同她这人一般平淡到了死灰一般的境地,然陈王一听,却猛然跪地,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不止,“我……那时不过四岁,才一受封便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