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风月场中的熟客为了炫耀自己见多识广,一个个免费作起了现场解说:“这是某某院的娘子。后面来的又是某某院的娘子。”
若知道名字的,还会加上一句“穿绿衣的是某某院的某某娘,穿黄衣的是某某某院的某某某娘。某某娘吟得一首好诗。某某娘的画,颇有大家之风。啊,迎面走来的这位,便是某某院的席纠某某娘,说起这某某娘,那真是才思敏捷,文釆fēng_liú。”
被点名的娘子并不介意,反倒如明星走红毯般,一边挥手致意,一边款款而行。
春四娘看得有些呆了,若这些登徒子手中拿着长枪短炮,她定会以为自己是在看巴黎时装周。
春二娘在一边笑道:“不过是些无聊文人,四娘不必理会。”
春四娘不觉皱紧了眉头,若这些文人中有一个两个安倍那般的,定要揭开自己的面具看上一眼,如何是好?
这里可不比春宅,春宅好歹有护院维持秩序,客人也是知道根底的,闹出事儿来大家都不好看,总得忌惮上几分。这些人素不相识来去无踪,哪有什么顾忌?若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嫌犯拍拍屁股走了,自己却又上哪里说理去?
她这盘棋下到现在,虽说事出意外,却也还算自在。遇到些凶险,还好都逢凶化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静等时机罢了。
她清楚,时机未到,自己的庐山真面目绝对不能现于人前。否则,身上烙上了贱户的标签,只怕前功尽弃,再无翻身之日,未来真要葬送在这风月之地中了。
武敏之那日看她的眼神,便是明证。若自己不是这般身份,再换个体面些的场所,他还会这样待自己么?
春四娘对绿珠眨眨眼睛,“哎哟”了一声,以手扶额道:“这一路颠簸,头都晕了,还请三位姊姊先行下车,我却要靠上一靠,歇息片刻才好。”
春二娘早将她表情看在眼里,当下也笑道:“看四娘脸色,委实不太好。不巧奴今儿晨起贪嘴,多吃了些油腻之食,此刻亦觉胸口闷胀。横竖无急事,倒是陪着四娘一同歇歇的好。大娘三娘,你们自行去吧。”
春四娘忙点头称好。春大娘春三娘也不计较,下了车,由婢子陪着径自去了。
春四娘与春二娘相对而坐,她打量了春二娘半日。近日她一直耽于心事,对外间的人事一概不闻。如今细看,才发现春二娘似乎也变化好大。外形上看略微清减了些,但神彩却更比往日雍容华贵,更添了以前未曾有过的怡然自若。
春四娘心下纳闷,却也不说破,只微笑道:“姊姊好气色。”
春二娘又是一笑,缓缓开口提议道:“这些无聊文人,总要等到午后才散。你我二人在这车上干坐着甚是无聊。四娘来长安日久,日日囿于院中,素无机会外出。若有兴致,不如随奴去东市逛逛可好?过了午时再回来,到时该散的人都散了,既不耽误你我烧香拜佛,且能落个耳根清净,不知四娘意下如何?”
东西两市,传说中的大唐购物圣地。春四娘虽非购物狂,却也是心向往之。再没想到,今日出来,竟有这等好事。大喜过望之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忙坐到春二娘身边,携了她的手,眉开眼笑道:“如此再好不过,姊姊真是善解人意。”
东市距平康坊并不算远,春四娘曾经在地图上看过,不过一道坊墙相隔罢了。但真正走起来,却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春四娘不由笑道:“老牛拉破车,这慢慢腾腾的,若遇上个性急的,真正是急死人了。”
她当然知道,并不仅仅是自己乘坐的是牛车的缘故,而是距离实在太远。开玩笑,何谓大都市?与古长安相比,后世的所谓大都市,都要羞愧得去死。念及此,心中的向往不觉更强了几分。
春二娘笑道:“可不是,这牛车的确慢了点儿。不过奴听玉娘总说四娘不是寻常之人,是个有福的。虽未知将来有何运道,但显见得决不会是坐这牛车的命。四娘今日便暂且委屈一回吧。他日若坐上高头大马拉的车,路上相遇,莫要忘了咱们今日的同车之谊才好。”
春四娘自然听出了春三娘话中的揶揄之意,她斜了春二娘一眼,春二娘分明是笑吟吟的样子,显见得并无恶意。她也笑了一笑。她也笑了一笑,笑完才突然意识到,春二娘对春玉娘的称呼,从以前的假母,换成了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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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倒是一直以玉娘相称的,因觉着自己只不过暂时在院中落脚而已,若叫了春玉娘假母,有坐实身份之嫌。反正以玉娘相称也不算逾矩。
可春二娘唤春玉娘假母已经多年,甚至可以说习惯之下几乎将假母当成了亲生母亲。如今突然改口,原因何在?
春二娘见春四娘望着她不语,也不解释,只微一点头:“四娘莫急,待会儿奴带你去个好地方。”
?牛车驶入东市,春四娘便坐不住了。恨不能立刻下车,尽情地逛个够。春二娘见她掀开了窗帘只顾往外看,笑着劝道:“四娘莫急,时辰尚早,好多店铺还未开门,没什么逛的。不如先去我说的那地方坐坐,待歇息够了再逛去。”
她说的好地方,是一处看上去档次不错的酒楼。二人选了个二楼的雅间,春二娘点了葡萄浆,春四娘点了蔗浆,各倒了一盏握在手里,又命红线绿珠搬了椅子至窗前坐着,一起往外望。
此时时辰虽已不早,但市场里顾客聊聊,并无想象中的人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