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谨身殿中。
“皇爷,”一名立侍的太监轻轻道:“燕王世子来了。”
“叫进来,”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响起:“把帘子卷起来罢。”
很快有宫女子上来,轻轻将帘子卷起来——此时皇明的一应建筑和摆设与后世清朝流传下来的不同,就以华盖殿为例,中为宝座,座旁列镇器,座前为帘,帘以铜为丝,黄绳系之,帘下为毯,毯尽处设乐;殿两壁列八个大龙橱,其中贮藏着三代鼎彝,橱上皆大理石屏。
御座上方罩着帘帐,是有帷幔有帘子隔开外面的,古人有言曰:“帘者,所以隔别内外,防闲廉耻,彼能卷之而无嫌忌。”早在《五代史》中就有记载,孟昶曾封宠臣王昭远为卷帘使。而在此时,皇帝的登极大典上,就用了两位将军做卷帘人,后来册封皇太子时也用了将军做卷帘人,所以后世中一本名著《西游记》中提到的“卷帘大将”沙和尚,就是从这儿出处的。
这一点是很明显的汉族制式风格,不过断送在了清朝。但是仍然保存在日本和韩国的一些礼仪文化中,比如后世日本明仁天皇举行的即位大典上,天皇和皇后在“高御座”和“御帐台”两座帷帐处登位,并坐在帷帐内与来宾见面。而韩国首尔景福宫勤政殿内宝座后面也有屏风,也有宝盖,也有悬帘。
朱高炽见到了天颜,当即伏拜在地:“孙儿高炽,见过皇祖父。”
“起来,”朱元璋和颜悦色道:“儿是从诸王馆过来的么?”
“回皇爷爷,”高炽道:“孙儿是从大本堂过来的,今日虽没有先生授课,但是孙儿还是想要查看一些典章,所以听闻皇爷爷传唤,走来的快。”
“儿勤勉,”朱元璋欣慰道:“朕传你来,也无他事,你且站过来些。”
朱高炽依言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阶下。
“上阶来,”朱元璋招手道:“朕这里有通政司来的奏章,三百四十五本,是一天朕必须要看阅完的,各地奏章,都呈报的事情不同。朕今儿交给你一个活儿,你给皇爷爷分类奏章,看上面写的事情差不多的,就分成一类;把你认为紧要相关的,单独拿出来最先呈奏。”
朱元璋如此吩咐了,朱高炽倒也没有面露难色,也没有推辞拒绝,就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跪坐在御案旁边,将散落的奏章一一阅读起来。
就这样爷孙两个静悄悄地,偌大的殿里,只有簌簌地翻阅和落笔的声音。
如此一个多时辰之后,朱元璋终于抬起了头来,指着自己面前的奏章问道:“儿给朕看的奏折,都挑的是各地禀明旱涝灾情、军民垦边和修渠塘水利的折子,为何儿要挑这些奏折上报呢?”
朱高炽站起来道:“回皇爷爷,《尚书》中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有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之言。如今各地旱涝灾情关乎百姓的生存,而垦地和水利之事,有与耕稼息息相关,乃是百姓的衣食之源,是民生之所资。孙儿觉得这样的事情乃是最要紧的事情,所以就擅作主张挑出这样的折子来,还请皇爷爷恕罪。”
朱元璋听完之后,十分高兴,问道:“儿生在皇家,没尝过苦头,如何知道民间疾苦?”
“儿虽然天潢贵胄,”朱高炽答道:“但是自幼诵读祖训,皇爷爷爱民如子之切,孙儿如何不耳闻目染?且孙儿在北平时候,每年春耕时节,父王就令我们兄弟三人去体察民情,途中未乘坐车轿,而是一路骑马前行,为的是可以看到沿途老百姓的生活情形,知道百姓生活的不容易。孙儿也曾一日走过五十里地,北平周边的县城,稼穑亩产,俱都了然于心。”
朱元璋惊讶道:“可真?”
见朱高炽点头,他便随口问了一些稼穑的问题,比如如何起一拨土,耘一株苗,几月当下,几月当收——果然朱高炽没有骗他,回答地丝毫不差。
朱元璋更加惊讶,甚至问了一些农民茠锄、刈获、载积、打拂、簸扬的事情,这些似乎只有老农才一清二楚的东西,问朱高炽,居然也头头是道。
朱元璋大喜道:“朕常常说,每一食,便念家稼穑之艰难;每一衣,则思纺织之辛苦。但是天下承平久了,朕这话,便没人听了,尤其是诸王,生长富贵,好尚骄逸,哪里还能知道物力恒艰的道理!今日见儿对答如流,体恤民艰,心中喜悦,若是朕所有的子孙都如儿一般,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不兴盛的道理呢!”
他又对朱高炽道:“朕的儿子里,除了先太子、秦晋燕周之外,其余诸子都生在朕平定天下之后,所以不懂得天下得来不易的道理。也只有这五个儿子,养在皇后膝下,朕没有怎么教导过,但是他们都被皇后教导地很好,朕还记得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却被皇后发到凤阳住了三年才回来,住在百姓家里,吃的用的都和百姓一模一样,朕打了仗回来,见到这五个儿子,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一个个傻大黑粗的,吃饭的时候,米粒掉在桌子上了就拿起来吃,掉在地上也要捡起来吃下去,把朕这个饿过肚子的人都看傻了!这都是皇后教得好,会教!”
马皇后对抚育在膝下的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和周王,确确实实尽到了人母的责任,甚至比朱元璋这个父亲还教的好,几个皇子被发配到凤阳住了三年回来,这三年似乎给他们都打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不仅仅是满手的老茧,这些老茧朱高炽在自己父亲和周王手上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