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华此时再见这地上匍匐的人,也就是高燧仗剑追逐之人,只见这丫头上气不接下气,白沫子堆到嘴边,抖如寒蝉一般,眼睛瞪直了,捉着寒英的裙子,嘴里只是连呼救命。
寒英、翠英两个即算是有一把力气,胆子也大,倒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特别是高燧那有如入了魔一般的面容,任谁见了,心里都觉得害怕。这世子所的大院子里,人虽然不少,但是俱都抖如筛糠,一时间只有张昭华呵斥的声音。
高燧也不答话,只是提了剑奔过来,小苗四肢颤得厉害,脑子里翻转昏旋,看着高燧仿佛看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鬼影逼近,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将寒英的腿抱住了,寒英猝不及防伸了脚,仰躺在地上,正迎着高燧的剑尖,一下子就被戳了个血窟窿出来,血像喷泉般涌出,飞溅地半尺来高。
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院子里几乎全是嘶声力竭的尖叫声,湘官珊瑚吓得瘫软在地上,钱嬷嬷立时反应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张昭华,又叫含冬含霜将她带进屋子里去——张昭华只感到被搀扶住了,含冬含霜到底是经历过东安那一役的,即使眼前这一幕的确超出了认知,两人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如同烂肉一般瘫在地上。
张昭华也惊呆了,她甚至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了,怀孕似乎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不堪了起来,直到耳边听到尖锐的惨叫声,她才好似明白高燧在她眼前做了一件怎样的事儿。
“高燧,”张昭华惊恐道:“你疯了吗!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世子所里面,拔剑杀人呢!
压在寒英身子下面的小苗被划破了肚皮,这种疼痛就好像肚脐下面的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她疼得翻过来又滚过去,拧作一团。张昭华看到她眉头像是一个山丘似的突起,平滑的脸上,愣是聚拢出一条条的皱纹,就像是干燥的土地上一条条狰狞的裂痕,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狰狞的眼中挤了出来。
张昭华抬起手来,想要让人捉住高燧,然而她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进散了,而那高燧就看着小苗拖着长长的血迹,一步一步爬到台阶上去,伸出手来,仿佛还想让人救她——然后一剑直插上去,像是在木头上楔入了一枚铁钉一般。
湘官最先承受不住,“哇——哇——”地叫了起来。在这样恐惧的悲鸣中,疼痛一阵又一阵地折磨着张昭华的肚子。她恍惚间看到了海童扑过来,将高燧摁在地上,另一个人立时用衣服绑住了高燧的双手。
等到燕王和王妃飞奔而来的时候,就看到有如修罗场一样的地狱景象,两人肠穿肚烂,横尸院中,血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恍如菜市场又恍如废墟的世子所中,血红比天边的红霞还要鲜艳刺目。
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就像是拼杀之后的战场,只剩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燕王和王妃都被这一幕震住了,燕王气得额上青筋都冒出来,大喝了一声孽畜,扬起手中的鞭子,只是他看着高燧猩红的双目,却怎么也打不下去。王妃一路跑过来,头上的发髻都散了,抱着高燧喊了几声不见回应,又见涎水从他口中流出来,只痛得肝肠寸断。
“殿下,”马和上前一步道:“奴婢已叫了医正,世子妃受了惊吓,医治为先。三殿下这里——奴婢也已派人去了庆寿寺。”
张昭华已经被移进了房里,她肚子一阵阵地痛起来,里裤上面洇湿了一朵血花出来,钱嬷嬷吓得背后三层衣服都透出了汗来,含霜最不禁吓,跑出门去就喊道:“血、血流出来了——”
王妃长长地哽咽了一声,昏死过去。
高燧瞪大了眼睛,脸上的五官像是被打散的兵,一会儿凝聚、一会儿分开,终于从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可以称之为人的情绪,然而这种情绪太短暂,痛苦之色一闪而逝,转眼就被野兽一般的凶狠取代了。
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药,等张昭华从昏迷中醒过来,口中依然一股浓腥。她听见隐约的声音,“总算脱了凶险,孕妇本是善惊易恐之人,恶闻声响,稍惊则悸,昨儿经历一场,可谓气逆血乱,几不归经。当务之急是安神定惊,臣用了安神汤三副,并定志丸十丸,去其中琥珀、磁石并朱砂三味,见效虽慢,不至伤身。如今血已止住,胎儿无恙,臣再慢慢开方调养,世子妃毕竟还有阴虚血热之症,臣恐伤胎,本待产后再医治,如今看来,便要在当前调治了。”
“还有三殿下那里,”刘观叹了口气,道:“老臣实在黔驴技穷。三殿下之狂症,病在肝肾。阳明腑热上冲,元神被扰,神明无以自主。一旦发病,躁扰喧狂,狂奔乱走,不避水火,不辨亲疏,此病虚实夹杂,治不如法,病机亦深复杂,如今已成了阴阳并损之兆,老臣实在无能为力,只有道衍法师的清静观,可以制住。”
张昭华听得明白,非常震异,原来高燧居然有狂躁症,这种躁狂抑郁性病,实属于精神病的一种,一旦发病起来,精神兴奋、行为怪异,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剑杀人的原因,只是这种病症,似乎并不是第一次发作,刘医正已经没有办法治疗了,而是让庆寿寺的道衍大师来,用不知名的办法压制了。
如果是狂躁症的话,那狂躁症和精神分裂还不一样,躁狂发作是情感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