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以往有些血不循经的症候,”刘医正道:“这一回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已经足一月,跑跳过了,略惊了胎,且血热下行,汇到小腹,所以漏下,不过这一场,漏的应该是之前瘀肿凝结的血块,于胎儿无碍。”
钱嬷嬷包括含冬含霜几个,都惊喜万分:“您说的可是真的,我们世子妃,是真的有孕了吗?”
“在这一点上,便是与你们打包票,”刘医正乐呵呵道:“我摸着是五月受的胎,到现在刚好一个月。老朽就恭喜世子妃了,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啊!”
张昭华昏昏沉沉听不太清楚一群人在欢呼什么,她这时候的痛感轻了许多,只是仍然还有一顿一顿的余痛仍然侵袭着她的神经,额际间不知不觉又微微渗出了一点汗来。
这屋子里也只有高煦看到了,捏着手中的帕子摁在了她的鬓间。
然而含冬却上前道:“二王子您歇着,就交给奴婢来服侍吧。”
高煦就看了她一眼,起身绕过屏风径自去了。
张昭华昏沉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中间有人伺候她换衣服、喝药她都能感觉到,只是力虚神昏动弹不得,半梦半醒之间又好像遗了一身汗出来,这汗一出,她就松快许多,也渐渐能听到耳边嗡嗡的声音在说什么了。
“好教娘娘得之,世子妃并无大碍,”这是刘医正的声音:“漏下的是淤血,不是宫血,用一味神效丸就能止血了,至于其他安胎药,反倒不必再服。”
“于胎儿,可当真没有半点妨碍了?”王妃再三询问道:“这些人说,她走跳了数十下,这样活动,也无妨碍吗?”
“是要好生静养些时日,不可再活动了。”刘医正道:“世子妃到底身体强健,这一胎可谓有惊无险矣。”
“你说不用服药,那就听你的,还有什么不当吃、不当用的,你都写下来,让她身边伺候的人都照这个服侍,”王妃说着对含冬几个道:“你们辛苦了,接下来九个月,还要你们夙夜匪懈下去。”
她说着就吩咐赏世子所的每个人两个月的月钱,尤其是钱嬷嬷含冬这几个近身伺候的,得了更丰厚的赏赐,张昭华在床上听得清楚,就要下床来——她这一动,就有人将她重新扶了回去,那边王妃闻声过来,也扶着她不让她起身。
张昭华就额贴枕磕了个头:“母亲,你怎么亲自来了?”
“好孩子,你有喜讯了,你知道吗?”王妃高兴地好像眼睛都有一点湿润:“你还不经心,在外头蹦蹦跳跳,刘医正和我说的时候,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张昭华就不好意思道:“儿也不知道呢——我真有了?”
她说着还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肚子,这里面居然就有一个胎芽在孕育了!她虽然一直抵抗着这种事情,找出各种理由来,说过早怀孕对母体不健康,对小孩也不好,这样规避来去,还劝高炽吃芹菜,然而到底还是不期受孕了——然而她细细咂吮了一下这种陌生的滋味,还是觉得满心欢喜。
这种感觉在高炽回来了之后愈加深了,高炽在知道她有孕了,快马加鞭从府衙赶回来,浑身汗津津地,脑门上一水的汗,但是眼里的光芒却愈盛。
“我今早上出门前,还看了一页书,”高炽从书架上执起一本书,翻到一页给张昭华看:“你看,我看到这一句。”
张昭华低头一看,原来是《庄子逍遥游》里的一句话: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高炽就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不管是男是女,我们都唤他叫椿儿吧,希望他小知小年,大知大年,朝菌晦朔,长欢于春秋。”
张昭华“扑哧”一声笑出来,“男孩儿叫椿哥儿还好,女孩如何能以一截硬木头命名,当是有如这案头清供一样,被人仔细呵护才是。”
“男孩,就叫椿哥儿,”高炽道:“女孩,就叫长欢。”
“长欢,”张昭华觉得还可以,只是她并不明白:“可是为什么要长欢于春秋,我就希望他长欢于我的膝下。”
高炽就握着她的手:“等有一天,你就会明白了,这膝下一尺见方之地,也不够大。”
“好像你已有了为人父的感觉,”张昭华觉得很新奇:“是什么样的呢?”
“好像天地在我面前,都换了一种模样。”高炽笑起来:“你瞧他刚刚降临,就已经带来这样的欢喜,将来一定会有更多更多、无数的欢喜等着我们。”
张昭华的心感动地一塌糊涂。
高炽说得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他们都在细细体悟这样的感觉,就像张昭华对高炽说的:“我现在读书,好像能读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滋味。”而高炽也对她道:“父亲昨日看我,已将我同高煦高燧他们区别开来了。”
燕王对他们兄弟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即使有世子和郡王这样的区分,然而在父母的眼里,他们只有长成和未长成这样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