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叮当脆响,若敖子琰大袖一撩,长身而立的从珠帘后踱步而出,问道:“可是若这子不如父,父不如祖,几代下来,最后我大楚的朝堂上还剩下一些什么样的臣子?”
“左史,你给本公说说看!”
老左史当即就跪了下去。
“楚公,我……”
若敖子琰立在阶上,一只大手摩挲着左侧高耸及腰的凤耳青铜王鼎,漠然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老臣,瞟了一眼赵德高高托在手中的《楚杌》:“左史,你跪什么啊?今日这一篇难道是你写的不成?”
他说完了,老左史已经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了,吱吱唔唔了半天道:“都……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请楚公重重责罚!”
“责罚?”
若敖子琰的目光望向他那头白毛一翘一翘的:“责罚谁啊?本公的公子?”
老左史当即发狠的一把扯过年轻的右史,一只手高举在空中,抖了半天才“啪”的一声落下,扇了新任右史一个耳光:“我叫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乱写?”
“这些年我是怎么教你的?”
“啊!——”
若敖子琰却一眼没看他的作戏,站在玉阶上徐徐回忆道:“本公尤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本公也做了错事,父亲就拿着荆条教本公做人齐家治国的道理……当时母亲骂父亲心狠,今日方知,父亲是真的心狠啊……”
“比不得左史慈爱……”
“……”
老左史看着儿子右史高肿的面颊,抖着手,左右看着身边的禁军,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去拔那侍卫手中的大棒。
后方的李老却突然起身说道:“左史记动,右史记言,古之定律。右史今日之举,不仅逾越本分,还歪曲正史,可谓罪加一等!”
年迈的左史听着这话,脸臊的难受。
李老又夺过右史手中的笔,“咔嚓”一声用他那条独臂艰难掰折断:“而每位史官手中之笔,就算落下一滴秽迹墨点于简上,都将被后人记上千秋万代!一字一句,当字斟句酌,字字计较,方成传世文章,否则不过贻误后人,该杀!”
“李老……”
左史委屈地望向李老。
“不要看我。”
李老的目光转望向左史,压低声音耳语道:“左史啊,老夫也是为了你的晚节着想。”
“你有十数嫡庶子,当择栋梁之才,为国举贤,才是吾等臣子本分啊!选一朽木如何撑的起我大楚社稷庙堂之高,作的了记录千古的刀笔吏!”李老拱手道。
“是。”
左史一凛,连忙擦拭含泪的双眼,心知再争下去也无用,只能把自己也要搭进去。
一磕头,请罪道:“楚公,右史渎职,而老臣有失察之过,请按律查办!”
刘亦心领神会。
一挥手,立即有士卒上前将年轻的右史拉了出去,直接投进了人满为患的宫中大牢。
殿内,一干臣工更加浑身发抖,匍匐在地,就差屁股尿流……殿外,负责守卫的野狗悄将目光投向那殿中最高处,被珠帘遮蔽的男人。
……
办完这些。
李老又将他资费重金请名士执笔写的一篇《楚若敖传》献上,细数若敖氏建国三百年来赫赫战功,十一代令尹,日夜勤勉,辅佐九代君王,开疆拓土,建立城邦,与周朝划江而治,称霸荆蛮,今子琰,北抗成周,力压晋国,弘扬楚志,更是深得人心。
翻着这篇千字文,若敖子琰的心情才终于稍稍转晴了两分,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左史。
李老领悟,吊着折了的右臂,将跪在地上的蠢货左史替若敖子琰一一赶走,于是他又缓了两分颜色,扬手吩咐曾侯来使进殿说话。
若敖子琰的容颜终于再度舒展了,又走回珠帘后,倚靠在上位颔首道:“是非曲折要明辨于胸,不辩如何道理自清?你们看,这样辩一辩,是否都明白了?”
“是!”
所有人又都磕了个头,接着只跪坐了半边屁股,专注用心倾听他的每一句话,声怕再遗漏一个字,冬日严寒,众人头上的热汗却一直不断在往外渗出。
坐在上首,若敖子琰的这句话又把众臣的呼吸掐住了:“继续吧。”
许多人松弛下来的面容又紧张起来,跪在那里开始偷偷地看若敖子琰的脸色,并把目光放在牵头的李老身上。
面对现今的若敖子琰,无论平静,还是风波。
他们已经用尽全部身心去应对。
依然倍感身心煎熬。
李老却坦然上前,开口道:“禀楚公,我楚国盟国曾国使者前来恭贺王与公即将共同摄政,并为王与楚公献上王鼎九尊八簋,公鼎七尊六簋;编钟、石磬,王八堵四肆,公六堵三肆;王钟馨各六十四枚,公各四十八枚;女乐总计二百人……”
“礼单在此。”
眼见李老带人跪在下首。
若敖子琰轻“嗯”了一声。
声音威严,隐隐已有了一国之尊的威严,就连曾国使者都无不感觉仿佛在觐见过去的楚王,无不陪着小心和讨好,生怕因为礼单上的贺仪而令他心生不悦。
然而使他们心存敬畏的不仅仅是若敖子琰,更是他身后那柄王剑。
王剑置于男子身后的青铜虎座之上。
其鞘饰昆山之玉,鳞鳞波光,其柄镶随侯之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