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工友倒是知道另外一个问题的症结所在。
“老杨,我知道当初为什么会有传言,说很多公司中层领导对你有意见。”
当老杨承认他以前读过大学,工友便知道当初那个传言不是传言,而是事实。
公司里很多中层领导对老杨有看法,很不喜欢老杨,因为老杨的身份跟众人格格不入。
“你在我们这里啊,就是一个异类。要知道,在我们这一辈没读多少书的人,对你们这些读过大学的精英分子、社会栋梁,除了抱有敬佩、感叹、崇敬等情绪之外,也还会有一种反感。”
四十多岁的工友跟老杨聊到心里话时,没有丝毫遮掩,一脸真诚坦诚相告:“因为啊,我们没读多少书的,跟你这种读过大学的站在一起,内心里都会有些自卑,总感觉比你们低一头。还有,我们没读多少书的粗人,喜欢说话动不动带脏字,喜欢吃饭不洗手,喜欢随地吐痰,等等。”
“而你呢,说话斯斯文文的,搬砖、扛水泥都显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平时一跟你说话呢,看你话里一些词语,听起来就很有格调,跟我们粗人用的不一样,不像我们动不动就喜欢说个‘妈拉个巴子’,‘死瘪子’,哈哈哈……”
说到这里,工友哈哈大笑着,又接着道:
“对了,这几年来,我都没听你说过一句脏话。你说,你是不是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幸亏以前不知道你读过大学,要不然我俩之间肯定没今天这么熟络,因为到现在我对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已经没有好感,没有当年的崇拜和敬仰,现在剩下的,只是像壕沟一样的隔阂。”
“我们这些粗人,跟他们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完全不属于一个社会。”工友轻声一叹,语气带着辛酸,“穿着工作服上班路上,遇到的人往我身上看,要么是避开,要么是带着他们都不察觉流出的轻蔑。下班了,坐公交嫌弃我们汗臭,一个个像避瘟神一样,脸上带着厌恶。”
“好,不坐公交,搭地铁行了吧?”工友脸上带着无奈,“可那也不行,下班回来,坐个地铁嫌弃我们把位置坐脏。”
“不坐位置上,扶着上面的扶手了,又嫌弃我们把汗黏到扶手上,一脸嫌弃。”
“等我先把汗擦到衣服上,再抓扶手,他们又露出一副‘怎么把汗擦到衣服上,这么脏,这么不爱卫生,真是一个粗鄙低贱的下等人’。”
“所以,到了最后,只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说到这里,工友搂住老杨肩膀的手紧了紧,一脸轻松道:“所以呢,如果早几年我知道你读过大学,我一定会觉得你也是那种带有色眼镜看人的家伙,幸好,老杨你藏的够深啊。”
老杨听到工友的话,脸上露出苦笑,不知道怎么接话。
工友说过的问题,老杨也遇到过,所以他觉得这跟自己读没读过大学无关,而是,往上面走得越高的人,越喜欢看贱别人,越看不起最基层的劳动人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口号喊的响亮——农民当家做主,现在变成了,你说自己是个农民,会迎来一大波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高高在上的嘲笑,或带着饶有兴致看猴子、看稀罕动物一样的眼光,带着看穷困难民一样的眼光,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你。
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课本上写的所谓工农子弟兵阶级建立的国家,所谓的工农阶级,农者已轻贱,工者同样已式微。
一提到农民工人,就想到老奸巨猾,老而不死是为贼。
同样,从农民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长大后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家庭身份,试图以一个“清白”背景融入繁华大都市中,似乎,工农出身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羞于启齿的自卑和耻辱。
老杨工友说的这个问题太有深度,老杨不好接话,工友也没有再感叹和多说,将话题说回带老杨身上。
“所以啊,老杨,你跟我们这些人,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这不是从职业和工作职位上来说,而是眼界,身份,谈吐,素质,等等。”
工友说回到那位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公司中层小领导对老杨有看法。
“我们公司上层很看好你,因为他们跟你是一类人,你和他们是同一层次的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跟他们在一起谈话,有共同话题,能聊得起一些大历史,能对近年大事有相同的看法。不像我们,一来脑袋不灵活,想不通那么多弯弯肠子一样的政策。二来,我们习惯说话带脏字,动不动就骂到他们这些小心眼的家伙身上,老天啊,良心可鉴,咱们粗人说几句脏话,顶多就像语气词‘啊’、‘哦’、‘嗯’一样,表达一下我们粗人遇事后激动的情绪,并不真个就要问候你亲人。”
说到这里,工友尴尬的咳咳一声,“不好意思,貌似又扯远了,没办法,咱们脑袋一根筋,想到啥就说啥,说话没个边际,也难怪上面领导没个心思找我们聊发展聊政策,啊哈哈。”
老杨一直在听,脸上一副苦笑,还是没法子插话。
工友接着道:“嗯,记起来了,说到大领导和小领导的区别了。大领导们跟你是同一层次的人,他们以前都读过书,读书人心气眼高,看不起没读书的文化人,不管是现在的读书人,还是80年那时候的读书人,甚至天朝那会儿的读书人。”
“所以,一般的小工人们,大领导们才懒得理会,也不会吃饱了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