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瞧起来比凡人活得长久得多,哪怕寿数终了,到五百年后还有渡劫成功的指望,可这漫漫数百年间,又有谁能确信自己不会遇险身故?
“所以哪怕五百年,亦是短短一生,在天地大道眼中,我们比之朝生暮死的蜉蝣,又能好上多少?
“我养了那么多医修,还不顾灵根所限,非要修习医术,旁人乃至我父亲大哥,都以为我是被那次独首山试炼吓破了胆子,变得如此怕死。
“我却只是想,若来日再碰到云师弟那样的事,或许我就可以将云师弟救下来,不至于余生都有如此多的悔恨。
“我将云师弟的衣冠冢建在自己住处,也不过是想叫它时时提点于我,叫我不要忘记当年之事,不可再做回那个无能为力的燕二。”
顾清岚知道燕夕鹤素来将心思藏得很深,却也没想到他能有这番见解体悟,在他这个年纪的修士之中,确实也算凤毛麟角,已隐约触到了大道边缘。
燕夕鹤说着,却又低低叹息了声:“可即便如此,我却仍是又变成了无能为力的燕二……我一生之中,最想救人的两次,一次是云师弟,一次是顾真人。却都殊途同归,功亏一篑。”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了一只小小瓷瓶,打开盖子,将其中的药液缓缓撒在棺木之旁的青泥瓷砖上。
顾清岚看出那涓涓清液中,灵光隐现,显然是一瓶可令修士恢复真气的灵药。
这个大千世界中并无元齐大陆那些灵草,哪怕草药之中,也只含有极少的天地灵气,他能炼制出这么一瓶灵药,足见他花了许多心血钻研。
燕夕鹤尚且没有将那一瓶灵药倒完,路铭心就突然自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手腕,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燕二,你鬼鬼祟祟地对我师尊说了些什么?”
燕夕鹤正自伤怀,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抓住逼问,尴尬之外又带了几分恼怒,也不再对她容忍想让,反而硬硬地出口顶了回去:“我同顾真人也有些交情,为何就不能在他灵前对他说上几句,难道顾真人陨落,就只需你一人悲痛怀念?”
若是往常,路铭心必定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如今她却似已失了神志般,不仅没有听进燕夕鹤的话,反倒对他冷冷笑了一笑:“你说得也真好笑,你同我师尊有交情?我师尊在众人面前见了你,可曾对你这个平庸后辈多说过一句话,多看过一眼?”
燕夕鹤念念不忘之人,乃是云风,虽然云风也正是顾清岚,但顾清岚却也从未在他人面前,表现过对他格外的看重。
燕夕鹤自问和云风有过命的交情,但在顾清岚这里,这交情还算不算得上是交情,他也确实不知。
路铭心这一句,正戳在了燕夕鹤的痛处,他平日里好说话,也不过是有心想让,骨子里却一般是骄纵跋扈的脾气,此时也被激了起来,也冷然一笑:“在你心中,顾真人就只是你一人的师尊,旁人却都是些外人?所以你当年对顾真人痛下杀手,也觉这亦是你二人之事,与旁人无干?”
论起戳人心窝,显然还是工于心计的燕夕鹤更胜一筹,他只说了这一句,路铭心就白了脸,神色重又呆滞起来,身子也僵了。
燕夕鹤抬手从她腕中挣脱,看她如此,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忍,却又补上了一句:“路师妹,顾真人待你最好,却也并不是只待你好过。他陨落了,也并非只有你一人伤痛欲绝,有许多人,同样伤心不已。你若真是顾真人徒弟,也给他争口气,别整日似这般颓唐无用,叫顾真人面上也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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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夕鹤这番话,连顾清岚在旁听着,都觉说得实在是太狠了些。
不过路铭心此时,却也正是要被人如此震聋发挥地说上一说,若不然任她这么失魂落魄下去,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路铭心听着这番话,却还是呆呆地望着他,又望了望眼前棺木,重又一言不发。
燕夕鹤看她那样子,或许是自己还尴尬恼怒,或许是实在怒其不争,起身跺了跺脚,转身走出了灵堂。
顾清岚知道他是去寻卫禀来跟自己换班,过来看住路铭心,但这灵堂之中,也霎时只剩下路铭心一人。
她又呆呆地看了看棺木,竟起身爬了上去,棺盖李靳已命人顶死,但在路铭心面前自然不堪一击,她只抬手一推,那些钢钉木椽就断了开去,棺盖顿时滑了开去,露出里面躺着的那具尸身。
这也是自棺木封上后的数日,顾清岚再一次看到自己的肉身,那具驱壳自然仍是初死时的模样。
李靳给他换了颇似云泽山雪云袍的白衣,却未给他的一头银白长发束冠,只是任其如瀑水般铺洒在棺木的白色锦缎之上。
路铭心侧头看了看他那具尸身,神色也仍是呆呆地,却手足并用地爬了进去。
她还知道小心避开他身子,在宽大的棺木中和他挤在一起,又颇自作聪明地将那棺盖一挪,从里面又合了起来。
这样在棺木里的一片漆黑之中,她就又跟他的尸身紧紧贴在一起抱住。
顾清岚已是魂魄之体,无所不在,更何况修士就能将黑暗中之事看得一清二楚,魂魄自然也可。
他就看她用手指细细抚摸他尸身的双唇,又抚摸他的脸颊,还拿手去伸到他尸身的衣襟之中,摸了又摸。
他知道在他死去那三十六年前,路铭心只怕没少对着他尸身做下许多或可怜或龌龊之事,但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