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到家,金珞华就抱着苏愚痛哭了一场,哭得苏愚心里软塌塌湿漉漉的,所以他的眼泪也无声地滑落下来。金珞华哭她日盼夜盼的儿子终于平安回来了,苏愚哭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憋闷,十分难过。老实讲他并不知道金珞华的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觉得这本应全都是假的,可他分辨得出什么是真情流露什么是虚伪矫情,所以当金珞华抱过来、肝肠寸断地一哭他整个人就傻掉了。
苏愚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想起初到侯府时,金珞华半夜伫立在窗外默默守望的落寞和无助,想起习字时,她执手教导的细致与温柔,想起因不能修行而失意时,她带自己游湖循循善诱的开导,想起因柳儿的死而神志不清时,她日夜守护不眠不休的照顾。
其实这些事他反复想过很多遍,每一件都恍如昨天历历在目,他觉得之所以会如此,只是因为自己跟金珞华的亲生儿子简直形同一人,她把对儿子的爱全部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她不是在爱自己,而是在爱那位真正的五少爷。可是再次见到她,他默默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原本坚定不移的念头还是动摇了。
寄托终究只是寄托,假儿子跟真儿子毕竟不同,若心中怀了残忍的阴谋,又岂能真把义子视为亲生?这种久别重逢的激动、思念浇筑的泪水,是一丝一毫都做不得假的。哪怕他怀了警惕和仇恨种种心思,还是被融化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面。
他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难道自己又错了?其实金珞华对林凤山的谋划一无所知?可他明明听到那个林暮说金珞华知道自己是假的。……是了,她知道自己是假的,却未必知道林凤山的阴谋,林凤山要屠戮黎氏一族,可黎氏毕竟是她的亲族,听她当年提起黎氏血脉的自相残杀,又是极心痛叹惋的情绪,想必不会同意这样惨无人道的谋划。当然也可能她只知道计划的一部分,黎氏灭族之事她被蒙在鼓里,而双子融合之事她却是知道的?不然的话当年月儿那么小,她何必急着用一纸婚约把她留在身边?那个列穿云无疑是知情的,而列穿云又听从她的吩咐,怎么证明他们之间没有勾连?
苏愚彻底滚落到了深沟里,一时也理不清个头绪。可他又不能不想,置身于阴谋的最中心,周围都是被迷雾遮盖的憧憧鬼影,稍有一点看不清或想不清,就是万劫不复。他真希望自己是个傻子,可以傻呵呵地混吃等死,也可以傻呵呵地接受着所有呵护,而不必分辨其中真伪,直到有一天被信任的人用利刃射穿心脏,无知无觉或懵懵懂懂地死去。但他不是傻子,他也不甘心如此。
他得活下来。不管徐青萝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得找到她,至少要见她一面,他想她。然后他要报仇,上一世自己父母的仇还没报,与鬼谷的恩怨还未了,他怎能就此善罢甘休?还有林墨玄,他害自己跟小萝分离,又极可能是以星术蛊惑张瑶杀掉自己的凶手,自己和张瑶的两条命债,都要算到他的头上!还有琉璃谷上上下下两百口人,青雪,青石,四祖爷爷……若是自己再死于林凤山和林暮之手,琉璃谷的不世血仇便再也无人知情永远埋在黄土之下,更何谈报仇雪恨!
所以回到金珞华身边的苏愚发现自己如此难过,他想放下却不能放下,想倾诉却无人倾诉,想相信却不敢相信。好在久别重逢的时刻他还可以哭,这怀抱仍然像妈妈一样温暖,这温暖让他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疲惫,如此需要一个怀抱,只可惜这怀抱只能让他短暂地自我麻醉,不能放心地安然休憩。小时候便时刻担心一觉醒来就会失去,如今更是害怕被这温暖的怀抱突然杀死。只是他发现,这样的怀抱他也是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的,林凤山父子做下的事,金珞华不管知不知情,都不能怪她,她的手上没有血,与她无关。
他干脆什么都不去想,只努力去做一个与母亲久别重逢的儿子。金珞华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他便知无不答,言无不尽,只是隐去了很多事情,包括锁元花林的遭遇和琉璃谷的覆灭,至于跟黎青雪的婚约,金珞华没问,他便没有提。他只说一直在琉璃谷学习花精,上个月自己被送出了琉璃谷,此后谷内的事情便一无所知。
列穿云强行将巫山月带回之后就离开了。金珞华一时只顾了和儿子相拥叙旧,儿媳妇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过问,其实她只是发现月儿不见了,让列穿云帮忙寻找而已,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巫山月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母子重逢的感人场面,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转身默不作声地走掉了。黑豆绕着苏愚的腿舔舔蹭蹭亲热了半晌,发现巫山月走了,它也就跟了出去,或许是担心女主人再一次偷偷溜掉。尽管巫山月只是回到自己房间在黑暗里静坐,它还是跑过去,像往常一样乖乖守卧在女孩的脚边。女孩幽幽叹一口气,俯身将它抱起。
没有月光的后半夜,屋子里极幽极静,只偶尔有夜风吹过后园的花草,簌簌做声,如人低语。
一楼金珞华的房间里,诉说了一番别情之后,苏愚不可避免地问起了与巫山月的婚约,顺便将路遇巫山月的来龙去脉大体说了一遍。金珞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蹙着眉头站起身来,对苏愚说道:“这件事是妈做得不对。那时候我骗她说,接过吻就会生孩子,她这才答应长大以后嫁给你。我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