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多风,日日吹过这座无名小镇,在遍栽桃李的街头留下一地嫩白粉红。树边一竿酒旗在风里飘着,写的却是“刘记包子”字样,旗下一个不甚敞亮的小店,店门前一个不太热闹的小摊,几屉包子摆在案头,一个女人站在摊后,头上的灰头巾挂了几朵残碎落花,脸上的笑容掺了几许沧桑岁月,细着嗓子,迎风叫卖。
这里不是什么繁华路段,只零星有几个过往的路人,每逢有人经过,她的叫卖声便高了几分,笑容也甜了几分。不过她的目光会掠过路人的脸,往他们的腰间飞快地飘一下,一旦看到一张明晃晃的腰牌挂在那里,她就会立刻止住嘴巴。像她这样的小商人是绝不喜欢接待那种客人的,他们的腰牌就是白吃白喝的凭证,因为他们是修行人,与生俱来地高人一等。
对于修行人而言,以星气养神魂,以五谷养肉身,两者缺一不可。谷星虽名为谷,却是蕴养神魂的谷,不能替代饮食,所以修行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他们也要吃饭喝酒。可要让他们规规矩矩地与凡人交易,却不大可能。绝对压制性的力量让一些人不屑于去遵守平等交易的商业规则,尽管大周帝国颁布的《天师法》一再强调修士与凡人要买卖公平,可强买强卖、巧取豪夺之事始终难以杜绝。在修士密集的地带还好,执法相对严格,商贩们也容易结交或雇佣修行人来保驾护航,一般人不敢肆意妄为。可在这种基本见不到修行人的北方小镇,偶尔跑来一个腰挂铁牌的家伙就是无法无天的存在。
铁牌,意味着修为在三旋之内,这是大周帝国天师处测试颁发的初级凭证。三到六旋则是铜牌,再往上还有银牌、金牌等等。当然这些牌子都经过特殊处理,绝不同于普通的金银铜铁,可以随意伪造揉捏。卖包子的女人只见过铁牌,这些年镇子上也出过几个有资质的孩子,虽然无一例外都离镇修行去了,但偶尔有回来省亲的,那时他们腰里便挂着一面天师铁牌趾高气昂招摇过镇。除此之外,做生意以来她也见过一些过路的“铁牌天师”,只是往年一年才见到一两个,如今却是一天就见到两三个,他们都是急火火赶往东南方向,这让她有些惴惴不安。她不关心他们赶去做什么,只关心自己的生意好坏。本就是小本生意没什么利润,每天送天师们几屉包子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得关门大吉。
抬头朝街角瞧瞧,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又在附近打转。往常她都会施舍他们一两个包子,这阵子她却舍不得了,实在是生计艰难。
因为这一带与广阳郡毗邻,常有些十来岁的流浪儿跨过郡国边境来这边行乞。他们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大周皇室要求各郡国严格限制人口,凡人不得生育超过三个子女,以避免因追求可修行的子女而过度生育的情形。东亭郡政策严苛,广阳郡却松弛许多,郡侯左氏有意让治下产生更多的修行人口,对过度生育不闻不问,导致不少凡人家庭育有十多个子女。因为父母养不起,一旦九岁时被测定没有资质,这些孩子就会被赶出来自谋生路,甚至有一些年龄更小就被家庭抛弃。东亭郡在与广阳郡交界处设了不少岗哨,禁止流浪儿入境,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趁守卫疏忽偷渡过来。
女人听一个流浪儿说起过,广阳郡内乞儿太多,大部分都讨不到饭吃,人们走在乡下路上,经常会看到饿昏饿死的孩子,与其被活活饿死,他们宁愿被边境守卫打死。女人为此难过了好些日子。实在难以想象,几十里外、一线之隔的郡国竟是这副模样。那些贪心不足的父母实在可恨,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实在可怜。然而她也有三个孩子要养,实在没有多少余力关照他们。
尤其是现在。
看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乞儿她皱了皱眉。这个乞儿的年龄要大一些,虽然是满身满脸的泥污,但修长的身形和依稀的眉眼仍表明他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怀里抱着半个残破的瓦罐,罐里装着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土。他远远地望了一眼案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显是在吞咽口水。
女人连忙转过脸不再看他,一面因不愿施舍而愧疚,一面又担心这少年会不会饿极了过来抢包子。在她的眼角余光里,少年缓缓走到街对面坐下来,低下头瞧着手里的瓦罐,似乎在想事情。另有一个小乞儿也远远地走过来,年纪不过七八岁大,瘦得皮包骨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摊位。
女人很有一种收拾东西关门歇业的冲动。她心肠软,最看不得这个,却只能假装看不见。这时一阵马蹄声响由远而近,她就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扬头,笑脸一展,向马儿奔来的方向招手喊道:“客官歇歇脚,来一屉包子吧新出锅的……包子。”
喊到一半她顿了一下,声气也随之衰落下来。因为她看到一匹枣红马绝尘而至,马上的男子衣着锦绣威武不凡,腰间一面铁牌正随着马蹄起落上下摇晃。
修行人!
女人心念一动,极为乖觉地闭了嘴,只是已经迟了,听到叫卖声的男子看了她一眼便一勒缰绳,枣红马昂首长嘶,止住疾奔之势,踢踏着步子缓缓走到近前。男子也不下马,直接在马背上叫道:“老板娘,来一个包子尝尝!”似乎是怕女人没看出自己身份,他还刻意晃了晃那面铁制的腰牌,牌子与正午的日光相映,有十色星光斑斓旋转如同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