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晨曦的金红光芒一层层的照耀上宫阙楼阁,彻夜落下的鹅毛大雪已经转小很多,只是琉璃的宫檐花圃转眼间就覆了茫茫的白色。
殿内一盏盏衔珠垂苏的宫灯高悬着,柔软的初晨光华照不透层叠垂曳的宫锦帷幄,整个大殿彷佛还沉浸在瞑色里,褚青云母石镶嵌在九龙翔云的风屏上泛着幽冷的光。
“商君书中有言令军市中无有女子,长公主虽为天家贵胄,但仍是女子,不宜领军阵前。”季将军声音洪亮,字字掷地有声,“皇上两次下谕召长公主回都,却又迟迟不见长公主回来,若三次奉诏不回便是大逆之罪……”
“够了。”皇上拥着雪裘倚着桌案,脸色苍白的像是凝了层冰霜,“长公主言行自有朕约束,无须外臣置喙理论。”
“皇上!”眼见季将军还要开口再说,伴在一旁的尚书令裴颐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适时阻住了他下面的话。
方才朝会上,这季显就为着一封奏疏而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上次提议长主下降南秦的王琰已被革职逐返永不叙用,这事儿都还没过去多久,季显就此事又参了一本。
裴颐与他政见颇有些不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此事上他是附议的,皇域同北齐开战已无可避免,晋国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会举兵威压。本以为南秦江南世族之乱会让他们□□无暇,皇域则能另有他法可图,以兵力而言,与北齐和晋国都有一战之力。然而时局变化完全出乎意料,南秦国内祸患平定之快让人始料未及,这南秦新主的手腕不可谓不厉辣,只怕也是个难缠的人物。
与南秦沿疆有消息传回,南秦兵力最近调动异常频繁,粮草也在源源不断调配至一些重镇大城,怎么看他们都是有一战之念的。即便皇域有良将雄兵,但与三国同时交战实在是下下之策,为今之计只有先拉拢了南秦以解皇域燃眉之急。
以南秦国主的身份而言,长公主嫁过去是毫不委屈的,但是皇上却似铁了心一样,不议此事,连谈都没得谈,也所幸皇上虽震怒,罚了他们一年薪俸,看着是重责,实乃轻描淡写的揭过。
虽然力主公主下降裴颐是与他站一处的,但就领军这事儿裴颐与他看法不同,“季大将军言之过甚了,我朝不是没有女将,先不说西岭将军,往前看几百年,我朝开国皇后都曾领三军帅印,驱逐外族于国疆之外,护佑了我朝百年盛世太平,女子领军也不是不能作为。”裴颐负手身前,半低着头不疾不徐的说,他是知道季显最看不惯女子从戎的,沈大人的女儿执掌西骑帅印这事儿可没少被他拿出来揶揄。
“这事儿能一样吗?”季显被他说的一愣,怒目瞪向他,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睿皇后出生将门,可统驭三军,况且那时我朝初立,大战过后可统帅领军之人稀缺,睿皇后这才亲上战场。而今我朝兵员充沛将领精锐,何须长主领兵!”他声音不由又拔高几分,显出不愉,“女子就该尊女训……”
裴颐紧抿了唇,感觉脑门子一阵阵的抽痛,恨不能糊了季显的嘴巴。季显这人从戎数十年,严己律人,也确实带出了不少能领军阵前的将领,他特别看不惯女子从武,但这事儿有必要在皇上面前如此瞎嚷嚷么。
裴颐按捺住扶额的冲动,却听九龙翔云的屏风后头传来一声低笑,饶是微不可闻,也惊动了耳利的季显。
季显一时收声,大殿里蓦然安静。
“季将军好一番疾言厉色。”从屏风后头袅袅走出一个宫装丽人,金钗粉额,容颜十分殊丽美艳,颦笑转眸间皆是风情,“也不怕惊扰了圣驾。”她语声轻柔,薄薄带笑道。
裴颐见到她,眸光冷了一下。
后宫佳丽三千,皇上对谁都一样,冷冷淡淡的不甚亲近,勉强算得上恩宠的大约就是皇后跟季贤妃,而这位横空出世的冯昭媛却似蓦然间笼住了圣心,博了皇上青眼,以低微的家世从无品无阶的采女一跃数级,位九嫔之列,俨然飞云成凤的架势,而今她未得宣召便直入殿中,足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
“臣等正与皇上商议国事……”裴颐声音清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还请娘娘回避。”
冯昭媛姿态袅娜的朝皇上一跪,目光徐徐抬起,直朝皇上望去,语声轻俏,“太医嘱咐的,皇上圣体微恙,要按时用药。”她眸光微睐,淡声又道:“大人们的国事难道比陛下圣体还要紧么?”她轻轻拍了下手,一个素衣宫娥合盘托着一盏金瓷碗悄然立在了风屏旁边,敛气无声的站着。
裴颐一时语噎,眼见一旁季显额头青筋暴起看来要按捺不住,忙扯了他的袍袖。季显虽脾气暴躁,但也历侍两朝,久经战场,自然知道轻重,有些话当下开不得口,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大殿内复又安静,只听到皇上几声轻咳,“今日商议至此,两位爱卿先下去吧。”
两人见皇上面色清寒,眉头轻蹙,语气间极为冷淡,只得告退出殿。
日光明晃晃,耀的宫廊白雪十分炫目,殿前玉阶下三三两两站着不少朝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只为首一人绛紫朝服,佩金鱼袋,正负手默立着,一双英挺的眉头微不可觉的蹙着。
听到宫门声打开,裴颐和季显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裴桓忙迎了上去,与裴颐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什么都没开口问,而一旁的季显却是一脸愤懑,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别人旁敲侧击问他什么话,他也不答,脸色阴郁的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