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堂舒缓了语气,慢慢地说道:“至于你的婚事,你觉得我和柳氏太过算计,也不算冤枉了我们。”
王聿低着头一声不吭,手指来回地捏着那枚温热的栗子。
王锦堂接着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本就要讲究门当户对。你哥哥去得早,家里只有你一个能顶立门户的,你的岳家不说能给你多大助力,至少不能拖你的后腿吧?”
“卢家早几十年就被你外祖父带着往破落户上走,更何况你也没有多待见你那卢家表妹,不过是你娘的一点想头,想叫她走后王家能继续看顾她娘家。”
“可若是有心,不结亲也能照顾得好。这些年你对卢家,给钱给人给地,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也算是对得起你娘了。”
王聿心中冷笑,是么?不闻不问也算是对得起人么?他暗自叹息,父亲终究还是个凉薄之人。
“柳氏想叫你娶柳家人,她的那点儿心思你也明白。你不想娶便不娶,他们家原也没人能配得上你。等来日到了京城,从功臣家里挑一个品貌德行好的也就是了。”
王聿紧紧地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王锦堂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要不是自己已经年老,又何必跟这个犟驴儿子费这些口舌?
“那你待如何?”
“我想娶个自己中意的。”
王锦堂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可是已有了意中人?”他的心竟有些忐忑起来,生怕儿子说出来什么不合适的人来。这儿子年岁大了,有本事又有主意,这棒打鸳鸯的活计他有些做不动了。
王聿眼前闪过那双明亮的眸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儿子觉得夫妻和美比旁的那些都要紧。”
王锦堂松了口气,随口说道:“你娶亲,要相看相看,也没哪个女家能拒绝的。”他笑了一下,又说道:“就算是你要娶公主,王爷也不敢推托不叫你先看看。”
王锦堂自以为说了一句讨好儿子的话,没想到王聿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刚要询问,王聿从凳子上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儿子这会儿觉得有些头疼,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王锦堂在后面骂道:“臭小子,莫名其妙!”
*
各家热热闹闹地祭过祖、过完年,转眼已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宣惠在平乐堂跟梁瓒、杨云舒等人吃完家宴,便抱着梁濯在正院里看小厮们放烟花。
“你看那像个什么花?是什么颜色?”宣惠指着天上炸开的一朵礼花问道。
梁濯头上戴着羊皮小毡帽,耳朵上还有白色狐皮做的耳暖,看着便是个粉妆玉琢的俊俏小郎君,分外招人喜欢。
他拍着小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是菊花,绿色的!”
宣惠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濯儿真聪明!”
梁濯笑道:“可这个花不真!”
宣惠故作夸张地问道:“哦?怎么不真呢?”
“秋天时,我见过的菊花,有黄的、红的、紫的,独独没有见过绿的。”
宣惠抿嘴笑道:“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没见过,不一定就没有呀。以前宫里的花房有好几盆绿菊呢,你皇爷爷最爱的那盆种在一个雨过天晴色的汝窑盆里,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东篱客’,宝贝得紧呢!”
梁濯一派天真地问道:“姑姑,你说的皇爷爷是爹爹说的那个吗?就是过年祭祖小祠堂里那个牌位?宫里是哪儿?是那个小祠堂吗?”
宣惠一愣,这才想起来,对宫里和父皇的记忆,现在怕是只有自己和三哥还记得些许。
脑中突然闪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几个字,宣惠却黯然地叹了口气,人都不在了,遑论那些物件?
三岁的梁濯哪里能体会到姑姑的情绪。天上又放出来一朵烟花,他激动地拍着宣惠的肩膀,问道:“姑姑,你快看!我考考你,那是朵什么花呀?”
等宣惠回过神来,烟花早已散尽,只有点点光亮如流星般滑落天际。
“那是山茶花,粉色的。”
正院门口出现一人,身后还拖着一盏精致的兔子灯。
“裴将军!”梁濯眼尖,看出来人是裴敏中,忙挣扎着从宣惠怀里下来,跑过去蹲下身,兴奋地问道:“裴将军,你怎么拖着这个灯呀?它是带轱辘的吗?能拉在地上跑吗?”
裴敏中将灯绳递到梁濯手里,叮嘱道:“这灯虽然有四个轱辘,可别在石子路上拉着跑,若是翻了,蜡烛倒了,那兔子可就要烧没了。”
梁濯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但还是强压着兴奋,先向裴敏中道了谢,这才拖着兔子灯在穿廊上跑起来。
裴敏中笑着看向宣惠,问道:“走吧?”
宣惠嗔道:“总得跟三哥三嫂说一声!”
裴敏中笑道:“我已说过了,不然怎么敢这个时候跑来找你?”
宣惠不理会他,依旧进了正房,裴敏中便也跟了进去。
梁瓒正在跟妻子说着什么,说得杨云舒拿着帕子捂嘴笑个不住。两人见裴敏中进来,忙住了口,让他坐。
裴敏中拱了拱手,笑道:“原是跟王爷说好了的,今晚微臣带公主出去看花灯,亥正前回来。”
梁瓒笑道:“这可是宣惠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你也非要带她出去。她在外头跟濯儿正玩得高兴呢!”
杨云舒笑道:“结草说,那小子已经被个兔子灯收服了,撂下姑姑就跑了。”
梁瓒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