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忽然神色大恸,急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张了半天口,才低声道,“别这么说,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然后得享晚年。”
话题涉及生死,到底是有些遥远了,反正无解,不如把关注转到即将迎来的喜事上头去。天授十六年春,吴王沈宪满十六岁,奉旨于四月初十与韦氏大婚。
韦氏虽碍于出身,仅册为侧妃,但阖宫上下无人不知,终吴王沈宪一生,大约是不会再娶正妃了。
到正日子那天,沈宪按表大装,头戴亲王皮弁,上缀四色玉珠七颗,南珠三颗,中间贯以玉簪,两侧悬有朱朱缨;身着绛纱袍,腰间系素表朱里大带。
吴王侧妃韦氏戴九翟冠,冠身覆以黑绉纱,前后饰珠牡丹花,缀金珠宝钿花,另有金簪一对;身着红色大衫,深青色霞帔,饰织金云霞凤纹。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从天色不亮就开始折腾这一身隆重的礼服,等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早已筋疲力尽,被宫人牵引着,仿佛两个提线木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泼。
等行完册封礼,吴王夫妇至乾清宫向沈徽行叩拜大礼。沈宇亦着太子服制端坐下首,受吴王妃拜礼。
此后便是御赐家宴,依国朝规矩,吴王大婚后便要前往封地,沈徽近日为此已有些郁结,离别在即更是加重了他内心不舍,原本喜庆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有几分伤感。
吴王妃韦氏在盛装之下,不复明艳俏丽,倒是多了点温婉娴静,只是一味端着更显拘谨,坐在席上一脸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的表情。
“嫂嫂今日真漂亮,看得孤都有些羡慕了呢。想来哥哥把好东西都留给你了,孤也没什么旁的可送,便送上些薄礼,不过取个好意头,盼着哥哥嫂子多子多福。”沈宇笑望吴王妃,一面令侍女奉上贺礼,正是一枚施金累丝嵌珠镶玉送子观音满池娇。
韦氏忙起身双手接过,含笑道了谢,转身将分心交给了侍女。
沈宇遂打量着她,轻声笑问,“怎么嫂嫂不戴戴看么?别在你今儿这髻上不是正合适?”
韦氏一愣,略有些尴尬的看着沈宇,又看了看身旁的沈宪,一时呆在当下,不知是否该回身取过那分心戴在头上。
她的不知所措落在沈宇眼里,更添了轻视之心,大概越觉得吴王妃十分上不得台面,不由露出丝丝蔑视,唇角牵起,挂上了一抹讥讽笑意。
沈宪转头,冲韦氏和煦地笑笑,转身从侍女手中取了分心,在韦氏头上略比了比,便即轻巧娴熟的将分心别入她发髻中,他做这番动作闲适中透出温柔,像是日常做惯了似的,而望向韦氏的目光也含着湛湛喜悦和融融春意。
沈宇见他为韦氏解围,也没再说什么,只发出极轻地一嗤,扭过头去。
沈徽恍若不察席间事,含笑对沈宪道,“原择定的是十日后出发,朕后来想想,确是有些赶了。你们刚成婚,宫里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不如多住些日子再去罢。”
沈宪闻言有些动容,正待回话,却倏然发觉太子神色不耐,正眉头深锁的盯着他。
他顿时一窒,方才面带惭色道,“父皇这么说,是怪责儿臣不孝了。儿臣也想多留在您身边些日子,可是祖宗规矩如此,礼部和钦天监又早就择定了启程的日子,若是儿臣推迟就藩,恐怕难以和朝中众臣交代,就是外头人听着也不好,只当皇室自己都不守规矩。所以还请父皇准许儿臣按既定日子出发,往后逢年过节和父皇寿辰之时,儿臣再请旨回京给您请安。”
沈徽微笑听着这番话,良久终是缓缓点了点头。此后宴席上,他越发沉郁,懒懒听着太子与吴王之间的谈话,眼中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哀伤,是他凝视吴王时会自然流露的神情。
此后几日,容与抽空便常去探望吴王,并看看他上路时所需之物是否都已齐备。
沈宪正在整理一些过去常用之物,榻上和书案上都堆满了衣物和书籍。见容与来了,笑着请他陪同一道挑选。里面有不少是他童年和少年时代喜欢的玩物,随后他从几件常服里,抽出一件花花绿绿的婴儿衣服,笑着递给容与。
那衣服正是他出生时,容与送的百家衣,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完好的保存下来。
“这个是要带走的,回头留给我儿子穿。”沈宪拍了拍容与的肩膀,举止亲昵,“厂臣,多谢你,当日送我这个,我一直记得。其实还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忘记,那时候你替母亲说话,教我如何劝父皇宽恕她,方能让我有更多机会享有母亲照拂。虽然终究还是不成,可是并不能怪你。我知道你心地好,从来都不是挑拨生事的人,所以一直都把你当成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知己来看待。或许在孤心里,也早就把你视做一个可以交心的长辈。”
容与欠身道了声不敢,“殿下不怪臣,臣很感激。何况当年殿下撇开母子之情,为臣说话,其中恩情,臣一直觉得无以为报,也不是一句感谢所能言尽的。”
沈宪摆首,轻轻一笑,“当年之事,实是父母之间误解,你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我又怎么会怪你。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不提也罢。”
他注视容与,目光真挚,一壁郑重握紧他的手,“等我走了,父皇便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