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凤来县外。
正是黎明前黑暗最猖獗的时辰。
城楼上的火光照不出城下几丈方圆,更别说百丈开外,让大王岭山影压合成无底深渊的官道了。
张正无声吐出一口气,还不敢正脸呼吸,将冻白的气哈藏了地面,身形极快,从官道滑下,钻进枯草丛中,匍匐贴地。
白日下掩不住身形的枯草,这时却凭仗夜色,稳稳当当伪装得一片茂盛。
张正恭谨低声道,“宋大人,草民已摸清,城楼每半个时辰换岗,每队百人,城楼里约莫四百卫。只要能骗他们马上开城门,咱就可以杀个措手不及。”
宋子安的脸色在黑暗中微微发白,伤虽重,却坚持亲自过来。
他转头看看伏在身旁之人,“若一切照计划那般顺利,能够重新夺回凤来,壮士当居头功。”
那人相貌平平,方正脸,皮肤随夜漆黑,说话间就展露一口白牙,“在下江湖草莽,可也是颂人,经过大王岭,竟然碰上这等狗屁倒灶的事,理当尽一份力,大人不用论在下的功劳。”
此人叫吉平,其实奉命行事。
宋子安不在意吉平粗口,但颔首表示感谢,随即对张正重重一点头,“张大镖头,我行动不便,就请你和这位壮士一起担待,按计划行事罢!切记,若遇劲敌,万万不可硬拼,一定要平安撤进大王岭。”
张正嘿应,扬手一挥,瞬时从草丛中猫起乌压压数百近千条的身影。若凑到鼻子尖看,人人戴着天豹巾,其中好些还穿大今兵服。不幸之幸,这些东西在府兵被葛隆偷袭的驹马峰下随找找,毕竟也奋力厮杀过一场。
等这一大批人过去,吉平矫捷爬起,跟去。
宋子安身边还留着十来人,是张正坚持保护他的。
宋子安本该在西暮崖等消息,但他哪是坐着干等的人,崔衍知和柒小柒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他就请张正带了一小支身手好的人到官道要隘打探。
谁知张正真有收获,在吉平的帮助下抓了十来个从府城方向往凤来报信的大今兵。
宋子安听说府城安然,一面松了口气,一面也觉孟大将军不会轻易再发兵。
吉平献计,让西暮崖的府兵们假装被击溃的大今兵,骗凤来县打开城门,如此就能不攻而破,胜算大得多。
宋子安想到孤身前往凤来的崔衍知,亦认为吉平的计策虽然是险中求胜,只要运用得当,做到出其不意,委实不失为一条妙计,化攻城的不可能为可能了。
当然,这要是崔衍知在,恐怕会很怀疑吉平的话,但宋子安的为人却与那位仁兄大不同。他早年云游天下书院,遇到不少江湖奇人异士,自身心胸坦荡,处事磊落。后来被钦点为状元,战事发生,新帝迁都,朝堂重设,推迟数年才要踏上仕途,故而完全没有崔衍知那种规矩老道的官腔。他非常相信,江湖有义士,民间有忠民,只在于自己如何分辨而已。
吉平曾说,他自己想帮忙,也正好遇到高人指点,特来献计。
这话,宋子安信。
凤来数千人,府城上万人,纵然地处西北,又由凶险的大王岭阻滞了消息扩散,谁能说这些人中没有高人,三百里方圆半点不存在江湖?更何况,孟大将军已经大胜。
现下宋子安只希望一切不出意外。
忽然,听到不远处城楼那里人声乍喧,宋子安凛目再瞧,火光霍霍亮出一片,顿然照亮了城楼上下。他握紧拳头,屏息,不敢移开视线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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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吹,飞檐尖上的铜铃叮叮乱响。
屋顶上站着崔衍知,马上坐着呼儿纳,数百兵围在屋下,还有数十张弓瞄准崔衍知,就等呼儿纳一声令下。
崔衍知已经说完该说的,面对此情此景,神色不动,冷眼瞧着沉吟的呼儿纳。
呼儿纳撩眼往上,嘴角一撇,“葛隆偷袭成翔兵败,孟长河已控制局面,西暮崖下有桑大天与燎四王子串通勾结的确凿物证,只剩本将军在此独自支撑。崔大人特意赶来为本将军带路,至少让本将军办成一件事,只要本将军许崔大人不再乱杀人?”
崔衍知淡答,“正是。”
呼儿纳撇出笑来,“崔大人要是没说谎,本将军已经折了前锋大将和八千人马,确实孤掌难鸣,不可能久留。而崔大人言辞凿凿,能说得出何年何月何日桑大天交给燎四王子多少兵器粮草,又道西暮崖下藏密洞,实在似模似样。”
崔衍知也撇撇嘴角,“你不信便罢,本官不过希望你放过余下百姓的性命。”
呼儿纳抬眉,语气好不遗憾,“那崔大人来得有些迟,余下也没多少条命了。对了,崔大人适才还说你让一个混在我大今兵里的小贼打懵,所以等到这会儿方能出现?”
崔衍知想到兔子贼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咬牙道,“是本官疏忽着了小人的道,也不知大将军治军如此不严,混入了北燎奸细,让他盗走大将军急找的东西。不过本官自己认栽,还能立到你跟前说话,信不信皆由你。”
呼儿纳让他讽了,眼底落寒潭,却仔细观察崔衍知咬牙的神情,心中去掉一些怀疑,“此事本将军自会查证,只是崔大人若真心带路,该下屋顶来,才显诚意,而不是让本将军抬脖子说话了。”
崔衍知冷下神情,“大将军喜欢杀人慑阵,只怕我下得去上不来。还是这样罢,大将军整合队伍,开出凤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