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自觉完全不欠崔玉真,就算崔玉真忘恩负义,她施恩不望报,不会计较。不计较,却绝不会忍受崔玉真的莫名轻慢。
“听说玉真姑娘之前的两位伴读分别是门下省左谏议大夫之女和转运使之女,三位出入太学和画院,随侍十余仆。玉真姑娘似乎对我特别,不知何故?”有些话,最好一开始就说说清楚。
两人所站之处,是回廊假山亭园,四面皆有拱门。崔玉真知道这里常常有人走动,不想将自己一时意气闹到母亲那里去,于是没再言语,走回自己的园子,命小丫头关紧园门,进了书房。
节南一直跟着,不紧不慢也踩进书房,看崔玉真自顾自研墨铺纸,居然画起梅花来。她很是好笑,这位大小姐和赵雪兰一个毛病么,以为自己是天地中心,谁都要依着她们行动?
节南想到这儿,不打算奉陪下去,一脚跨出门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姑母打什么主意。”
刚才还在崔玉真笔下的那张纸被揉成了团,抛砸到节南脚后跟。
节南望过去,嘴角撇一抹冷笑,“是么?玉真姑娘说说,我和我姑母打什么主意。”
崔玉真本事这么大,知道她和桑浣是神弓门的,和崔氏攀交只是为了便于获取颂都朝堂的消息?
那她是否要准备灭口?
崔玉真弯眉如冬月,清清寒寒挂高了,那张上薄下厚如樱桃一般红润的唇,吐字冷冷淡淡,“嫁入名门。”
节南半张着嘴,稍愣之后呵呵直笑,“名门算什么?不若玉真姑娘带我入宫露脸,说不准我还能嫁皇上呢。”大不了老妻少夫。
南颂皇帝刚到弱冠之年。
崔玉真听出节南语气中的嘲意,面上出现疑惑,“难道你不是为了借我的名好给自己找夫婿?”
节南笑摇着头,“这到底是都城的风俗,还是江南的风俗?姑娘们成群结伴其实是为了借名借美借徳,那些男子因为求不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就会转寻另外一个?可笑,我为何要嫁那等见异思迁的男子?来都安不过十来日,让人说借名嫁人却已经两回了。”
崔玉真不免好奇第一回是谁说的。然而,她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转念想起赵府有位貌破。
“别人我不知道,从我母亲找人伴我读书起,所有伴读的姑娘都嫁入了名门贵府。”男方原本都是有意向崔府提亲的,这样的话她也不必说得过于明白。
节南却明白了,索性直率,“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必借任何人的名义找夫婿。喜欢我的男子必只为我一人生,只为我一人死,退而求其次者,休想碰到我一根头发丝儿。”这是桑家家教!
崔玉真闻言,立觉眼前这女子就和节南这个名字一样,很不一般。即便好多人心里都这么想,包括她自己,可谁又能像桑节南,这么正大光明说出口。
“好,就当我说错了,你能否实话告诉,那日到底为何接近我?”帮五哥传话,她能接受,但节南后来跟她上烽台,明显有接近的意思。
节南倚上门框,“因为我想学版画。”
必答题之一,当然早有准备。
“版画?”崔玉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是啊,我之前一直跟师傅学雕版,只是基础画功太差,老让师傅训。听姑母说起你出入书画院,才想认识你,若由你引荐一位能够跟从习画的老师,那就最好不过了。”
神弓门还属北燎时,节南随师父在兵器司待着,设造弓弩,后来右手被废,左手虽藏剑术,但造艺却需要从头学起。可她再造弓弩的动力不大,反而在凤来给伍枰当学徒,对制版雕版有点兴趣。这会儿拿来当实话,也不算全假。
“版画难登大雅之堂,你为何要学?”崔玉真有点不太相信。她这些的却极少,多数只是搏个多才多艺的好名气罢了。
“教我雕版的师傅这么说的,雕版最亲民,因为一版多印,能做到广为流传,随处可见。比如版书版画,小报招牌,都是老百姓们能直接瞧见的东西。如果没有人用心做版,不仅无法正确传递原画原书,也少了一种其实精湛的工艺,日常生活更少了很多美物。”
伍枰师傅说的,节南耳朵都生茧了。
崔玉真顿有所感,“那位师傅说得真好,想来他的画功也不差,你为何不同他继续学?”
“他不在都城。”节南淡答,想自己如今对雕版兴趣不减,大概就是受伍枰的影响,听他念念念了大半年。
“别光说我了,玉真姑娘要是不愿意我陪伴,直接同你母亲说明便是。倒是玉真姑娘那日突然慌张,以至于掉下烽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玉真脸色白了白,“……没什么,只觉坐着心悸,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多亏你……”是的,不管桑节南是否别有居心,那种情形下,她能对自己伸出手,和自己一起掉了下去,当真豁出命的。
“方才待你无礼,对不住。”崔玉真道了歉,还道,“谢你那日相救,让我终于明白性命可贵,实在不该任性轻贱。”
节南挑眉,“道歉相谢我都受了,不过玉真姑娘后面这话怪吓人的,好似你一直想着轻生。”
崔玉真垂了眼,默了言,又动起笔来。
节南等了片刻,悄然退出书房,同看门丫头说了一声,独自找路,打算回崔相夫人接待她们的园子。
经过好几处差不多的小园子之后,节南就绕迷了路。她不着急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