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黄的纸张,如同仙女散花般地落下。
被抱离案几的刹那,明熙公主把手里的《千字文》从书脊撕开了。
她已经能分清父皇和母妃在别人嘴里的称谓,能大致听明白一个信息,就是父父不在这里。她气鼓鼓地站在地上,抬腿愤怒地踩了两下铺在地上的书。
过了一会儿,明熙公主歪头看着张嬷嬷问:“嬷嬷,父父在哪里?”
“公主,陛下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呢。”见小主子似乎不想继续大闹,张嬷嬷一直被提到半空的心肝,终于能稍稍松绑。
“亲,沁,勤……”第一次接触的新词,明熙公主试几次才说了出口,“勤政殿在哪里?”
张嬷嬷愣了愣,没想到小主子会这样问,“勤政殿在长泰宫的西北,长泰宫就是娘娘、公主和王爷住的地方。”
明熙公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迈开小肥腿跑到弟弟身边,牵着他的小手把人拖了起来,“弟弟,去找父父!”
张嬷嬷刚松下去的半口气,就忽然被堵在胸口。
逆来顺受的太原王,脚步踉跄地被姐姐拖到了门边。
————————————————
姜素敏赶到东侧殿时,就看见门口跪成了一面人墙,为了把阿佳和阿建堵在殿内。阿佳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她一边牢牢地牵着弟弟,一边挥动着小肥手放声尖叫,“放肆!走开!”。
这种高亢又尖锐的童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头一次看见这样歇斯底里的阿佳,姜素敏被吓了一大跳。她连忙穿过人墙,蹲下身子柔声安抚道,“阿佳,这是怎么啦?”
明熙公主的眼睛陡然发亮,松开弟弟,像颗小炮弹似的投入母妃怀中。她紧紧地抱着母妃,仰着小脑袋、张大嘴巴撕心裂肺地嚎啕,“母妃,找父父……呜呜呜,找父父……”
太原王也不敢示弱地钻进母妃的怀抱,用细嫩的声音撒娇,“母妃,抱!”
………
黄昏,累坏了的太原王,拱进乱哄哄的大床睡得正香。
但明熙公主还在低声呜咽着,“找父父……母妃,找父父……”
姜素敏抱着女儿,坐在唯一称得上整齐的卧榻上。她低头亲了亲女儿那双肿得好像核桃的眼睛,低声说:“阿佳,你要讲道理。你父皇在处理政务,不是母妃不带阿佳找父皇,也不是父皇不要阿佳啊……”
她抬手指了指大地毯上的小弓布偶,又继续说:“阿佳看,父皇不是给你送来小弓、小剑了吗?就像阿佳被母妃喂饭的时候,不想让弟弟来打扰一样啊……你父皇处理政务的时候,也不想被人打扰的。”
“不……”明熙公主忽然高声嚎了一嗓,蹬了两下肥脚丫,又伤心欲绝地低声呜咽,“要父父,就要父父……”
被哭得心酸的姜素敏,爱恋地摸摸女儿的发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要在心里举白旗了。
姜素敏知道阿佳天性恋父,却不知道她居然把父皇看得这样重。
像阿佳这个年纪的孩子,父母亲走开个三五天,也许就要重新认识一遍。但阿佳却整整一个半月都把父皇挂在嘴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父皇。
难怪世人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姜素敏觉得紧了紧搂着阿佳的手臂,只希望阿佳和她父皇的情缘足够深厚。
她还记得,上辈子的女儿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恋父的时光,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后来……女儿提起父亲的神情,就从仇恨渐渐过渡成了淡漠。女儿表面上看起来不再在意,赡养父亲的钱也从未少过一分。
但她知道,女儿心里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疤,只怕永远都停留在那里,只不过是不触不痛罢了。
曾有很多人问姜素敏,她的女儿这么优秀,年纪轻轻就挤进公司的管理层。她为什么要大力撮合这样一个样貌普通、能力一般的女婿呢?
说实话,她的想法有些老套,认为婚姻中的双方,不仅仅是男女本人,还有他们背后的家庭。
她看重的,就是这个女婿的家庭。他的父母亲都是教师,如果女儿与公婆的意见相左,至少大家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讲道理。其次,女婿的性子温吞、为人踏实不争,虽然听起来有些软,但至少不会跟性格火爆的女儿争锋相对。
而且,有些东西只有自己经历过、拥有过,才能与别人分享的。
姜素敏很遗憾,自己没能给女儿一个健康快乐的家庭。但她由衷地希望,这个经历家庭和睦的男孩,用他的经历教会女儿怎样去拥有一个快乐的家庭。
想着想着,姜素敏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说:“阿佳,莫哭了,母妃这就派人去找你父皇。但是,无论父皇有没有时间见阿佳,你都不能再像今天一样乱扔东西、还撕书……”
“阿佳知道吗?被你撕烂的那本《千字文》,是你和弟弟都还在母妃的肚子里时,父皇和母妃读给你们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