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馗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茫然地望着幽雪,许久才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幽雪冲他笑了笑,道:“你以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全冥府都会通缉你,不跟着我,你想去哪?”
左馗站住了脚步,表情扭曲地像要从干毛巾里挤出水来。
“通……不是,什么?通什么?通缉?不是……你说的通缉……是中文吧?不是鬼纹的发音吧?”
幽雪也站住了脚,一脸笑意地冲他端了端肩膀。
现在,左馗脸上写满了“震惊”二字。
幽雪笑了笑,也不理他,转身继续赶路。
直到她快要消失在左馗的视野里,左馗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冲锋一般跑到了幽雪身边,情绪激动地气喘如牛。
“雪……雪圣,您什么意思?什么叫通缉我?”他慌张道。
“你赔了六方斋这么多东西,按冥府的律法必须要送你入地狱受刑。”幽雪漫不经心道:“可是你现在人间蒸发,他们为了找到你,自然也就要通缉你啦。”
左馗呆了半晌,道:“他们不能发个寻人启事吗?!”
“寻人启事永远不如通缉令好用,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我不明白!”
幽雪笑笑,道:“你自己想想看,如果说有一个儿童走失,希望大家找回,和一个凶犯逃狱,希望大家看到了举报,哪个更容易受到关注?”
左馗张了张,居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他颤抖了半天,才慌张道:“我……我可以回去和钟馗解释!!我给冥府出过……”
蓦的,左馗愣住了。
钟馗从没否认过他的功绩,但告诉左馗无论如何都要下地狱受刑百年的,也是钟馗。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幽雪了。
是做通缉犯,还是下地狱一百年。
左馗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他站在那里,彷如一尊雕塑,抬着手张着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幽雪等了他一会儿,似乎有些无聊。她打了个哈欠,走开了。
左馗机械地跟着他,却再也没说一句话。
左馗不知道他和幽雪正在往哪里走。他的大脑混乱地几乎感知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等到他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人流熙攘的市区。
他茫然地望着周围,下意识道:“雪……雪圣,我们到底要去哪?”
这一次,幽雪没再揶揄他,而是淡淡回道:“就快到了。”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左馗跟着幽雪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纠结于处境他,面对街上的出租车和公交,居然没有想过问为什么不坐车这种问题。
其实,也有在左馗的脑子里一晃而过。但相比自己要下地狱还是做通缉犯这种问题,显然完全无法侵占丝毫的思考空间。
他们慢慢离开了闹市区,转而进入了相对安静的街道,并很快来在了一座看起来有些老久的某个单位门前。
或许是目的地的特征渐渐放大在左馗的眼中清晰起来,他终于侧过头,看到了门派上的字。
左馗终于打了个激灵,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跳了出来。
“……残……疾……人……托养中心?”
让脱口道。
“嗯哼。”
幽雪应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大门。她冲五十多岁的看门大爷笑着点了一下头,大爷也回了个憨厚的微笑,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
看起来,幽雪是这里的常客。
托养中心的建筑看起来有些老旧,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福利机构地装潢得光鲜亮丽,那才是见鬼了。
左馗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忘记了烦恼,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是一个四面合围的建筑群,穿过入口便进入了一片开阔空地。空地上有零星的一些人,或者在活动,或者就是单纯的发呆。但在左馗来看,似乎没有什么残疾人。
大概都是工作人员。
左馗想。
但他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想错了。
那些人多数看起来都行为怪异,明显是一些智力或是精神上不太正常的人。有一些看上去确实是护工的人在看护他们,大概是带他们出来散步或者活动。
左馗正在张望,幽雪已经朝着两个在一起的人了过去。
在那里,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在照料一个残疾人。左馗走近看时,微微抖了一下。
他见过一些残障人士,路边的乞讨者也好,医院里的伤患也罢。但眼前这个人残疾的程度,还是引起了左馗生理上本能的不适。
这人看上去约有二十出头,当然左馗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这个年纪。因为他的面目虽然还算正常,但脸上始终挂着无意识的傻笑,鼻涕和口水横流,一看便知道智力上有相当的缺陷。
但,更诡异的是,他的肘关节和膝关节全部反长,这让他的手和腿就像被人用力掰向了后方一样。因此,他不但无法用手捧拿面前的东西,更因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坐立,而必须始终保持跪坐。
简直像是一种酷刑。
护工正坐在一把长椅上,拿着一本童书,给这个青年人耐心地讲着少儿故事。护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是冰冷还是漠然。然而她对青年却始终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她耐心地给青年擦着口水和鼻涕,大概是习以为常。
青年跪坐在一把轮椅上,一手拿着啃了半个的苹果,口水和鼻涕都低落在苹果上,但他仍然傻笑着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