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宁北上约四十多里到沿河总铺,从这里西去,十里到塘池铺,又西十里到仪陈铺,又西十里到辛安铺。
沿河总铺又称中河铺,这附近有大河渡,从大河渡坐船,就可以渡过黄河,到达邳州的南关。
话说黄承袭被打之后,就号啕大哭的回家,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第一反应,就是向他父亲,正五品的高官,驻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哭诉。
他要让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大人为自己做主。
黄承袭在睢宁城内也有宅院,有马车,有车夫,平时还有书童贴身服侍,悲痛羞怒之下,他不顾面目青肿不能见人,第二天一早,就下令驾车直奔大河渡去。
王家卿随行。
昨晚他一样颜面尽失,只因出口帮腔,就被那杨河匹夫的护卫一巴掌扇到一边,半天都爬不起来,一边脸就快速红肿起来。
更令人发指的是,父亲王朝首一样被杨河手下殴打,还当场被打得跪下,直挺挺跪在那杨河匹夫面前。
这种奇耻大辱,就是现在思之,都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焦炭,悲愤的难以形容。
然这些辱没斯文,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后,让王家卿内心冰凉的是,现场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仗义执言。
众生员沉默,众官吏沉默,众士绅沉默,知县高岐凤不痛不痒的喝斥几声,那睢宁的名流,贡生周明远只假惺惺的叹息,就公然随在杨河匹夫身边,二人欢笑而去。
这一切,都让王家卿怒发冲冠,内心冰寒。
有感睢宁城的天昏地暗,杨河匹夫一手遮天,王家卿将仇恨与不甘放在心中,将报仇与取得公道的希望放在黄承袭身上。
同时忆起自己在州学颇有好友,王家卿也打算去州学看看,看能不能煽起舆论,定不让杨河匹夫好过。
他们过河去,从南面的“望淮门”进邳州城,转向城东南隅的河务同知署。
细雨胧胧,黄河两岸的渡口一片沉寂,这边堤上有一些窝铺,一些流民在冷雨中哆嗦颤抖不止,但邳州那边有严令,流民不得过河,渡口的船工更不会载运他们。
所以聚到这边的饥民无缘过河后,大部分人已经纷纷转往睢宁城。
大河渡有大船十余艘,每船设梢夫十名,以梢老人领之,这类船颇大,可以载运马车,作为生员的黄承袭等人要过河自然没问题,他们在渡口边饥民或愤怒或麻木的眼神中登船去,就到了大河渡的北岸。
这边码头颇大,络绎不绝的船只将各地商货载运过来,装货卸货,热闹无比,往日这边也挤满脚夫,还有行栈招揽生意的伙计,甚至各脚行头为争权夺利,相互并吞,常有唆使脚夫械斗的。
今日鲜果业脚头对战粮行业脚头,明日竹篾业脚头对打铁行业脚头,争地盘、抢货源,总是热闹。
但连日细雨,码头边船只稀少,脚夫们都没活干,黄河岸街“人市”的游民更是缩着,老半天等不到一个雇主。
活多人少时,脚行头会到“人市”用低廉价格雇人拉货扛货,此时统统冷清了,只余码头各处肮脏的秽物与遍地的垃圾。
黄承袭等人过了河后,只是往州城去,这一片都属于城南关厢的迎恩街,道路用青石铺成,颇为好走,屋舍商铺鳞次栉比,下邳驿、乡约所、税课局、演武场等等都在这边。
但因为下着雨,路上行人还是少,黄承袭车马直入“望淮门”,进入了城东南隅的河务同知署内。
本署设立,是为了防止地方各自为政,抢险防汛诸事都非常紧迫,但各地方总有自己的小算盘,如邳州一州二县,每每洪水来临,三地方主官的想法总会不一样。
为了避免可能的踌躇观望、推诿扯皮等弊病,使平时护漕,灾时抗洪可以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从府中调员协调就有必要。
河务同知乃正五品,高于邳州知州的从五品,睢宁、宿迁知县的正七品,一有险情,就可以兼顾三地,从容调度,迅速动员,严阵以待,不至于殆误了战机。
河务同知署附近还有工部都水分司署,主事同样是正五品,一样是驻札邳州的高级河官,二者职权有些交织,不过都水分司主事多管工程设施,如闸、洪、坝等方面。
又因为是中央派遣,虽同为正五品,但在话语权上,会高于河务同知一些。
河务同知署建筑比知州衙门还要浩大,让人见之敬畏,王家卿惊畏的同时,也多了许多信心,感觉报仇的希望大增。
或许有感不能见人,黄承袭并不从大门入,而是让马车转入一条街巷,从一道侧门直接进入署廨的后堂,这边有官邸、上房、幕厅等,他们悄悄进入上房院落。
黄承袭这才安心,回家的温暖笼罩全身,随后就觉悲从中来,只想向父亲大人哭诉。
只是派书童前往官邸,他父亲黄思恩却不在,却是桃汛快要来临,他前往城外巡视河道,征集工料人夫去了,连署内的人都空了,除了门子,父亲身旁几个得力幕僚都不在。
他们就坐在客厅上说话,商议如何对付杨河匹夫,说得切齿。
不过一直到申时左右,黄承袭他父亲黄思恩大人才回来。
……
父子二人有些相似,都是长身玉立,长相英俊,不过比起黄承袭的嫩稚与玩世不恭,黄思恩大人则成熟多了。
年在四十多,英俊儒雅,眼中藏着睿智而温和的光,有种淡泊的儒者气质,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