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桑弘羊进了庐舍之后,霍光才敛了笑容,眼神也淡了下来,静立了片刻,转手向禁门内招了招手。
刘病已从黄闼后走出,疾步走近霍光:“大人当真要赴宴?”
少年的脸色满是忧色。
霍光不由笑了:“鸿门宴……”
刘病已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大人不可犯险!”
霍光看着少年一本正统地劝阻自己,笑了笑,随即板了脸:“稍后归殿,曾孙须把《项羽本纪》与《高祖本纪》各读百遍。”
刘病已不由愕然,却没敢反驳,恭敬地执了礼,道:“敬诺。”
霍光点了点头,伸手挽了他的肩,让他随自己一起走向庐舍。到了门口,霍光才出声吩咐:“曾孙在舍外稍侯,不可擅离。”
“诺。”刘病已一如既往地平静应了,随即便肃手立于庐舍的门旁,低下头,安静地等着。
霍光稍稍安心,这才举步进了庐舍。
这间庐舍是郎中值宿时居所,庐舍内本来还有未当值的郎中在休息,这会儿,也都在仆射半劝半吓之下,去了别的庐舍,只留下两名郎中桑弘羊身边侍候。
“君等亦不必在此。”霍光一进门,便对两名郎中温言吩咐。
他是大将军,那两名郎中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立刻执礼退下。
桑弘羊冷眼看着,等两人离开了,才对霍光言道:“大将军果然是越来越似烈侯了。”
郎官的庐舍并没有太好的条件,也就是一张张床与几张长几,霍光也懒得理会坐席的上下尊卑,就近找了一张还算整齐的床坐下,还没有坐稳,就听到桑弘羊的话,他顿时变了脸色,抬眼瞪向桑弘羊:“桑君慎言。”
桑弘羊没有半点惧色,只是略带疑惑地看着他:“霍子孟亦忌此言?”
霍光皱眉,却毫不犹豫:“大将军对仆亦有重恩!”
桑弘羊不由默然,霍光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大将军对桑君亦非无恩……”
“仆所受乃先帝之恩!”桑弘羊摆手打断了霍光的话,“恩自上出,大将军何曾加恩于他人?”
霍光的神色一肃,他并没有辩驳,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却是问:“御史大夫可知道,长公主于何处设宴?”
桑弘羊顿是一默,片刻才慢慢答道:“陛下之意,拟在承光宫设宴。然,尚示议定。”
霍光点了点头,却是面无表情:“当真是长主设宴?”
桑弘羊的心又是一紧,却没有半点停顿,立即就答道:“是!”
霍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桑君上次言令似(注4)……”桑弘羊之子桑迁熟习经术,却至今是郎官,桑弘羊已经向霍光委婉地提了几次。
“贱息不堪大用。”桑弘羊说得斩钉截铁。
霍光垂下眼,淡淡地道:“桑君年高,仆不忍令似远离,京师之官,桑君亦知其情,如今仆属下护军都尉暂缺,本拟以令似为守……”
桑弘羊连连摆手:“护军都尉乃将军属下要职,迁断无此能!”
霍光看了桑弘羊一会儿,终是不再多作纠缠,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君不悔?”
桑弘羊瞪大了眼睛,脸色通红,良久才闷声反问:“君不悔?”
霍光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霍子孟!”桑弘羊狠狠地拍了一下身下的床板,“君当真不悔?”
霍光却没有再理会,径自走出了庐舍,示意刘病已随他离开。
刘病已有些没有听懂两人所说的话,一路上都在思忖着,直到霍光拍了一下他的肩,他才发觉霍光竟不是往禁中走的。
“大人不回禁中?”刘病已紧走两步,跟上霍光。
“不回。”霍光的语气十分平淡,“吾带曾孙去丞相府。”
注1:逆旅,客舍,旅馆。《左传.僖公二年》:“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杜预注:“逆旅,客舍也。”
注2:《史记.平准书》记载桑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盐铁论》卷四《贫富》中有其自述:“余结发束修,年十三,幸得宿卫,以至卿大夫之位,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其时为始元六年,从建元元年到始元六年正好为六十年,而桑弘羊并没有仕于景帝的记录,只能推测其入成为侍中是在景帝后元三年,景帝崩之后。
注3:《史记.平准书》记载,元朔二年“又兴十万馀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为郎增秩,及入羊为郎,始於此。”故而桑弘羊正式成为有秩禄的官吏——也就是“郎”——的时间,当在元朔二年至元朔五年之间。
注4:令似,即令嗣。诗周颂良耜(音肆):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唐孔颖达疏:似,训为嗣,似续,俱是继前之言。又诗小雅斯干:似续祖祖。宋王经默记:刘原父(敞),就省试,父立之,止以候榜。郡守曰:虽令似才俊,壹可预料。(【2345xs.cc 2345小说网】,)(【2345xs.cc 2345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