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那人已离开多久,桑弘羊知道,在自己心中,大司马大将军与卫青这个名字是完全重合的。
他知道,有如此感觉的,绝对不是他一个人。
——包括先帝,恐怕也包括霍光。
——以那人衡量,大司马大将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上将之元!意味着内朝首臣!
——那个人征战疆场,未尝败绩,纵横捭阖,止戈为武。
——那个人坐镇中朝,深谋远虑,宠辱不惊,国士无双。
桑弘羊闭上眼,按捺下因心潮澎湃而渐起的惶恐之意,咬紧牙关,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霍光不是那个人!
——如果霍光足以与那人相比,太子如何罹难?
——那些官位不过就是先帝的决定而已!
——就如他身上银印青绶。
——他接了,也就应了先帝的诏令。
那日在五柞宫,帝寝内卧,除了受诏辅少主的霍光、金日磾与上官桀,诸臣之中,只有他受诏为御史大夫。
因此,田千秋可以退,可以避,他却不能退、不能避。
——御史大夫的职责是先帝对他的期望。
——他不需要辅政,他只需要尽御史大夫的职责。
——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必须做。
嘴唇几乎要被咬破,痛意缓缓弥散,桑弘羊却仿若未觉,睁开眼睛,已是一派清明、淡漠之色。
皂盖朱轓车在建章圆阙前停下,桑弘羊平静地下车,待宫门卫士验过符籍,便如往常一样登车。
进了阙门,马车沿着笔直的道路前行,一直到骀荡宫的宫门前才再次停下,再次验籍之后,桑弘羊没有再登车,而是跟随等侯的谒者步入宫门。
不知是他的感觉,还是事实如此,骀荡宫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令人有窒息的错觉。
一瞬间,桑弘羊很想干脆昏倒算了。
——也许他的确应该听从妻子的意见,学一学老丞相的暴病?
这种软弱的犹豫念头不过一闪而逝。
毕竟,他是十三为侍中,深得天子宠信的中朝重臣,他不是积年小吏、大器晚成的田千秋,如何学那般担
先帝锐意进取,身边宠臣,哪一个挖空心思,求新,求变?
先帝容不得暮气,他们也不敢有但求自保的老成心思!
成也罢,败也罢,求的都是一个轰轰烈烈!就如主父偃的豪言——生当鼎食,死当鼎烹!
怀着这样的想法,桑弘羊脱履上殿,慢慢步入骀荡宫的前殿。
朱紫帷幕后,少年天子一身玄纁,端坐在绣幄之中,殿中尚书、御史各司其职。
桑弘羊郑重参礼,抬首时,天子眉目间的欣慰、喜悦清晰入眼,他却只是淡然垂首,掩去眼中、唇边一闪而逝的无奈苦笑。
就在方才,桑弘羊终于明白了田千秋昨日询问的真实意义。
——皇后不在帝寝,大司马大将军的顾忌便又少了几分啊!
想到这一点时,桑弘羊几乎是恶意地揣测,田千秋可能是“真的”病了!
——被吓的!
——没有顾忌的大司马大将军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只看吕后崩后的事情便知!
心中无谓地长叹,桑弘羊起身走到自己席位,仪态端正地坐下,随后抬首看向一脸殷切的天子。
也许是桑弘羊的沉静太过诡异了,刘弗陵望着自己的御史大夫,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直至连眼底最后一丝雀跃也消失不见……
君臣俩的凝视终结于侍中的通禀:“左将军请见主上。”
注:所引两句皆出自《盐铁论.刺权》,前一句为桑弘羊所说,后一句为贤良、文学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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