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微怔,凝眸看着李玄度。
他微微垂首,沉思地望着手指下的檀木案,那饱满的漆色映着天光,亦映照着他漆黑的眉眼:“我此前并不知晓,阿素要对付的人竟是李树堂。既是连他都要对付了,则那位杨从申,想必亦非普通人,倒是不该托大。这样罢,我多派几人过去,以防那杨从申有帮手,或秦府中有什么人被他买通了。”
倒也坦荡,方才是假作不知秦素见了萧继珣,此刻主动加了些价,勉强也称得上是君子所为了。
秦素没有任何犹豫,立时点头道了声“多谢”。
李玄度抬眸看她,笑着道:“不必。阿素还是继续说那件怪事罢。”
秦素凝了凝神,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沉吟地道:“我先说一句在前。这件怪事……颇为费手,到现在我也没什么头绪,郎君手头若是人手不足,自可拒绝,我不会介意。”
“阿素但说无妨。”李玄度说道,眼眸深处带了一丝兴味。
秦素沉吟了一会,方道:“我想请郎君替我找一个人。此人姓高名翎,是一名剑士,他的样貌我一会可以画给郎君看。不过有一点却难,便是他现在人在何处,我却是一点不知,若是李郎能寻到此人,还请将他交予我。”
李玄度眸中的兴致浓了一些,勾唇问道:“哦,居然是寻人?”他像是觉得好笑似地,边笑边道:“阿素托我三件事,不是杀人,便是盗物,再不便是寻人。阿素这脑袋里想的事情,可真是不简单得很。”
秦素也笑了,随手搁下茶盏,有些慵懒地靠坐于椅背,说道:“若事情简单了,我也不会去撞何鹰。”
李玄度的眸子漾了漾,又是一笑。
“这个撞字用得好。”他含笑语道:“想必廪丘薛氏还不知,那东陵先生的大弟子,便是秦府六娘罢?”
虽是语声清润,然他说出来的话却颇是惊人。
好在,秦素对他的能为已是心中有数,此际闻言亦无半分异样,淡然颔首道:“大家各凭本事而已。师尊在上,帮了薛家无数大忙,便要他回报些许,亦在可行。”
言及此,她不由触动回忆,想起了桃木涧骗薛允衡帮忙,将高翎这滩祸水东引之事来,心中忽地一动,人已是直身坐起,肃声道:“被郎君一言提醒,我倒想起一事。那个高翎的身后怕还有薛家的人盯着,郎君寻人时小心些,莫要被薛家人察知。”
李玄度微点了下头,只道了二字:“我知”,便再不说话了。
秦素左右望了望,见那凭几上现成的便有笔墨,便站起身来,向李玄度道:“借笔墨一用。”
李玄度淡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素便行至凭几边,熟练地铺纸研墨,向那纸上三五笔画出了高翎的画像,一面吹干墨迹,一面便介绍道:“这高翎身高约七尺五寸,剑术似是不错,我记得他剑柄上镶了金箔,说话时带几分江南口音。”
说至此节,她侧首想了想,复又道:“若我未料错,郎君可从何鹰他们身上入手,没准便能从他们的身上反查到这个高翎。”
“好。”李玄度恢复了最初那不喜多言的模样,一语说罢,便也起了身,走到了秦素的身边,微微倾身去看她手上的画。
秦素的鼻端,蓦地便似萦绕起了那月夜下松针的气息,浅淡清冷,和着他微温的呼吸,瞬间便令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岑寂。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眉心微蹙,眸中划过了一丝幽怨。
这世上所有敢于和李玄度并肩而立,甘于去做他的陪衬之人,不是傻子,就是瞎子。
秦素可没这个爱好。
李玄度似是并未发觉她的动作,凑着她的手看了看画,眸中便又有了漾动。
“阿素这画委实是……”他似若叹息地说道,探手接过画,左右端详。
秦素“嗤”了一声,掸了掸衣袖:“画得像便成了。你照着这画像寻人,准不会错。”
她的画技受隐堂严训,专门用来画影图形,虽画得不怎么样,然准确度她还是能够拍胸脯保证的。
李玄度未再说话,将画稿折了几折,收进了袖中。
秦素心中三件大事已了,心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现在的她形同赌徒,拿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而李玄度,便是在他对桌下注的那个人,她并不知晓对方的手里有何筹码。
这想法几令人心焦若狂,却又不得不强按下来,不作多想,唯任由那矛盾的心情,在胸中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秦素深吸了一口气,抬眸去看李玄度,那双清冽的眸子里,此刻盛着不多不少的几分郑重。
“郎君相助于我,我无以为报,仍旧还以郎君一句赠言罢。”她缓声说道,神情颇为端肃。
李玄度不语,只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凝眸看着她。
秦素沉吟了一会,方一字一句地道:“紫薇与破军,同入子女宫,四煞、刑、忌会照,合‘刑忌夹印格’。故,今年年末,贵国帝星……有殒落之相。”
紫微星是帝星,通常说来,举凡紫微星有何异动,皆可映照在某位皇帝的身上。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李玄度身上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冷。
秦素却仍旧是一脸平静。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末,唐国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可谓举世皆知。而在进入隐堂之后,秦素才了解到了这场变故背后的阴谋与主使者,亦对整个事件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