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车来,仰首望着那两个大字,秦素的面容淡静无痕,仿若冰雪覆盖的湖泊。
这处宅院不如青州的大,却也是三路三进的大宅子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中,已经算是颇具规模。
当年秦世章买下此宅时,正值初任郎中令。彼时的他,想必是意气风发、满怀壮志的,故那门楣上的字都透着股子张狂劲儿,似是这天下事都难不倒他,全不似他后来在青州宅邸里的题字,锋芒内敛、暮气渐生。
秦素微微眯了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男子模样。
她实在已经记不起秦世章的长相了,只隐约记得,他的身量仿佛是修长高挑的,面容也是颇为俊美的,至于那五官样貌细处如何,她努力了半天,仍旧是一片模糊。
“六妹妹可是累了?脸色不大好看。”一旁传来突兀的说话声,语气中含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秦素转眸看去,却见身旁站着一个人,一身斩衰洁净不染,温文而润、俊雅而明,却是三兄秦彦柏。
“三兄好。”秦素屈身行礼,复又露出一个浅笑:“我不是很累,就是坐车坐久了,腿麻。”一面说话,她一面便作势活动手脚,面上的笑容纯稚无害。
秦彦柏笑了笑,神态极是温和:“你们女孩子便是娇弱些,这一路也是辛苦了,连我都觉疲累。一会回了屋便好生歇息,勿要贪玩。”
他说话的声音不似秦彦昭清朗,却是温润低沉的,像是上好的玉石跌落水中,微微地泛着涟漪。
秦素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歉然地道:“嗳呀,二姊在那边叫我了,三兄恕我无礼,我先去了。”
秦彦柏顺着她的视线回身看去,果见秦彦婉在向这里招手,见他看了过来,便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他回以一笑,转首对秦素道:“嗯,你快去罢,我也要过去了。”
秦素不再说话,屈身向他行了个礼,便去寻秦彦婉了。
秦彦柏目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拢在秦素的背影上,看了一会,便又转开了视线,看向了另一头的钟氏。
钟氏正扶着高老夫人下车,并未注意到这里。
秦彦柏左侧的唇角动了动,似是在笑,却又像是下意识的动作,随后他便拂袖掸了掸衣襟,缓步走向了钟氏那群人。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始终不与胞妹秦彦梨接触,就像是不知此人存在一般。
秦素远远地看着他们,唇角微弯。
欲盖弥彰。
这兄妹二人明显有所图谋,秦彦柏方才凑过来说的那番话,用意极为明显。
西院这对庶出的兄妹,有八成可能,便是秦家内乱的一处祸根。
秦素委实很想仰天长叹。
秦家都快灭了,这两兄妹倒真有闲情逸致,在宅子里弄这些勾当,真是自寻死路。
她转开视线,瞄向自己身边某个纤秀的身影,复又垂下了头,跟在秦彦婉身旁站好。
在秦彦柏的安排下,这纤秀的身影必定会有所动作,而此人行动的时机,秦素也基本能够推断得出。
无他,那个时机,乃是秦素自己送过去的,对方很被动,只能依着她的动作而做出反应。
秦素心底里舒了一口气。
到了上京,她连呼吸都觉得自在了好些。
林氏此时也下了车,正一脸冷肃地盯着那几个庶出子女,秦素感觉到,在她身旁的秦彦柔明显瑟缩了一下。
秦素将身形掩在秦彦贞的后头,仍是悄悄打量着秦彦柏兄妹。
说起来,这一路车马劳顿,倒是将这对兄妹给养好了。
秦素还记得,初离青州时,这兄妹二人皆是面色灰黄、一脸病容,可见在西院的日子不好过。
好在出门在外,钟氏到底还要顾着面子,自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苛待庶子庶女。她的手底下微一放松,这对兄妹的气色便一天好过一天,如今近一个月下来,倒将养得这样有精神了,人还没安顿下来,便先来秦素这里探底。
秦素垂首看着脚上的麻履。
阳中客栈那晚,秦家的这几位郎君,无论长幼,皆有一、两件贴身物件,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记得,她从秦彦柏那里拿来的,是一枚扇坠和一条贴身锦带。
孝中虽不好著锦佩玉,但此二物皆称得上贵重,故便被当作细软带了出来,秦素翻衣箱的时候,便顺手捞在了身上。
却不知,董凉向吏长报上失物名称时,秦彦柏有没有将这两样东西上报?
就算报了也没什么。
此类贴身私物,通常总是与男女私情有关。而一旦牵涉到男女之事,便时常会叫人百口莫辩。
似秦彦柏这般的“温润君子”,人前的形象一旦损了,修补起来可不容易。
“都去见见你们的舅母去。”林氏的语声响了起来。
秦素抬头看去,却见她一脸的疲倦与不耐,却又竭力压抑着,面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刘氏与钟景仁是一路自壶关陪着过来的,此时正在与太夫人说话,而在太夫人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中年妇人,一个圆脸淡眉,一个尖颌细眼,俱是一身的锦罗衣裙,却是林氏的两个嫂嫂,亦即是她口中所说的秦素的舅母。
秦素认出,圆脸的那个是大舅母何氏,尖下颌的则是二舅母金氏。
此时,她二人似正在说着什么笑话,引得太夫人笑了起来,几位夫人亦跟着陪笑,看上去相处得颇为融洽。
林氏的视线投入彼处,光洁的额头上,便现出了几道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