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枫孤身立在那里,竟罕见地满身肃杀之气。心中的恨意不断翻涌,如同浓重的黑色烟雾,几乎都要将她整个人连皮带骨地吞没。
这恨意太深太重,谁也无法劝诫她放下这痛苦。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觉得对方遥不可及。
恍惚间,一叶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旧主涂天怀。同样的傲然自是,孤行己意。
还有那似曾相识的、隐没于血脉中的嗜血疯狂。
这么一想,他就明白自己无法彻底劝她回头,只能长叹一声:“那么,施主想怎样?”
“风雪逼人,只能火焚百里,将这摧人性命的东西烧个干干净净,还世间一个清明!”
一叶闻言,眼中竟露出些许怀念和哀意。他从刚才这番话听出来她意已决,恐怕不会再改变了。
即使外表看着她冷静温婉,但内里却是包裹着熊熊烈火。复仇之火不会随着时间而覆灭,只会愈演愈烈。一旦放纵,这火定会燃起滔天之势,焚山煮海、摧枯拉朽地摧毁想阻碍她的一切!
火与血将流淌百里,艳若秋枫,只剩肃杀——百、里、枫。
卿本弱质佳人,何苦刀剑加身?
思及此处,一叶终于正视对面的百里枫:素衣白发,神情冷漠如冰,可眼中酝酿的却是蚀骨的火焰。这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复仇厉鬼。
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将复仇地钢刀架在仇人的颈上。
十余年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家境优渥、亲人俱在、前途光明。拥有这些美好事物的涂婉瑜生活充满意义,骄傲而美丽,聪敏而不失正义。
而如今呢?
一叶已经无法把她和昔年那个骄傲美丽的涂家小姐再联系在一起了。
只看了一眼,一叶便觉得心如刀绞。当年娇美的小女孩已经被残酷的经历打磨的面目全非。而她本人明知道这种变化,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继续这样下去,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权力。他不再说话,手中的佛珠却捻的飞快。
百里枫目含讽刺,冷笑一声:“你在犹豫。”
一叶眼帘微垂:“贫僧没有。”
“苦贞,你想要阻拦我。”
“……没有。”
“昔年涂家苦字辈死士中,以‘元亨利贞’四人为首。当年事发之时,你不在府中才逃得一劫,没有看到他们的死状,所以你便忘了他们吗?且不说他人,便是你们四人之中,苦亨、苦利在阖府被围时,因力竭而被乱箭射死;苦元纵使武功超绝,也被断掉一臂,丹田被毁,经脉俱摧。在带我逃至厄难谷时又被毒瘴侵入肺腑,而今也不过是苦熬时日。”
百里枫微微停顿,吸了一口凉气,忍住泪意,怒目喝道:“苦贞,你睁开眼看一看!与你同生入死的兄弟落到如此地步,死者无葬身之地,生者苟延残喘;昔日的主子们也无辜横死,难有全尸。而你,而你苦贞却成了一叶、成了高僧,躲在一座破庙里念经!
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会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也不问你为什么不去报仇。涂家覆灭,你可以重新生活。我不强求你抛弃现在的安宁,去与我一道踏上这条荆棘路。可是时至今日,我要替你的主子、你的兄弟们报仇,而你竟然为了仇人而后悔!你想要阻拦我的路!
苦贞,你想要有慈悲心,有佛心,我不管。可是,你却不能没有良心!”
百里枫的话字字如刀,刺得一叶心头鲜血淋漓。步步紧逼之下,他竟没能撑住,身子一歪,张口便吐出了一口血,顿时脸色苍白,气息委顿。
“真不愧是涂家人。”一叶心中惨笑。
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坐正了身子,面容也似瞬间苍老起来。先前满身的睿智慈悲都消减几分,好似一个普通的暮年老人。
百里枫虽痛惜他此刻失了心头血,伤了身体,可一想到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却又硬下心肠道:
“这些年来,明明都在这望云城里,可是苦元他不来见你,你也不去见他,不都是因为一个心中有怨,一个心中有愧吗?”
一叶嘴角带血,长叹一声:“既有果,必有因。待我死后,自会亲自与他们告罪。”
“死后?可谁知道死后,会是什么样子?”
百里枫从不把希望寄托于飘渺虚无的“死后”。她只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只有活着,才会有一切可能。
她的祖父死了。就算满腹机谋,此刻也施展不出半个了。而她虽然远不及祖父,可她还活着,就能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手段,去为家人报仇。
就因为她还活着。
就因为只有她还活着。
红裘下,百里枫的手不自觉地在抖。
“我们的选择不一样。”
百里枫转过脸,微红的眸子盯着一叶:“那么,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一叶隐藏过去,甘愿在望云潜伏多年,不可能真的毫无打算。尤其是……在他行将朽木之际,更不可能就这么甘心轻易死去。
一叶实际的年龄要比外表年轻至少二十岁。年轻时过度操劳的后果终于在那年爆发。他与其他三人不同,在涂家的死士之中,他更多扮演的是智囊的角色。行动的算计全部要依靠他来制定方案,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即便很少亲身上阵,但也难逃重伤的命运。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想他正在暗处养伤。待到他伤养到一半时,便听到了涂家被灭门的噩耗。赶回去后偷偷潜入府中,也只是看到了满目疮痍,和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