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周雅楠叫六宫的女人明日卯时来她的启祥宫报道,说有要紧的事情。
第二日,周雅楠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方才款款出来。
她穿了黄色纻丝大衫,红色鞠衣。
谢柔妃看到她,像鼠儿见了猫似的,下意识地把脖子缩了缩,倒好像周雅楠要把她吃了。
周雅楠懒得看她。她不知道谢柔妃在想些什么。凌恒又不在这里,她做出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
周雅楠先落了座,她的屁股下面垫了两个迎枕,这样可以显得高一些。沈美人坐在她右手下首,另外几个曾经生育过的嫔妃分别坐在靠近她的左右手边,接着才按照位份高低依次就坐。
周雅楠咳了咳,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当然,这是周雅楠自己想象出来的。嫔妃惧怕她,不过是因为她跟周殷相似的五官罢了。毕竟一个十岁的小孩再怎么装老成,也根本吓不倒她们。
她开口了。
“本侍中知道你们进宫前,你们族中长辈一定叮嘱你们,你们跟你们身后家族息息相关,一荣皆荣,一损皆损。”
“他们会说,家族为了栽培你们,已经倾其所有。你们身上担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你们牺牲自己,来这个一进来就再也出不去的鬼地方,去拼,去抢,去斗。你们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家族可以站在权贵的顶层?”
“本侍中可以告诉你们,你们错得离谱。”她拿起一本前朝后妃列传,递到齐美人跟前:“念出来,大点声。”
齐美人是南方某个书香门第出身,因此识得几个字,不像大多数的嫔妃都是大字不识。她看到是一本几十页的册子,便大着胆子念:“张氏,女二;王氏,女一;刘氏,女一。”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底下的妃子都面露悲戚之色。
周雅楠用眼神示意她打住。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百年以后,我们早就变成了一抔黄土。你们以为,你们娘家的家谱会有你们的名字吗?你们以为自己享用得到娘家人的香火吗?做梦!你们入了天家的门,生是天家的人,死也是天家的鬼!”
“张顺妃!”周雅楠的声音有些凄厉:“《后妃列传》里不会写你是宁国公府的嫡女,不会写你弹得一手好箜篌,石破天惊逗秋雨,不会写你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除非史官想直接说皇上是个昏君。”
“谢柔妃!同样地,他们不会写你静若松生空谷,神若月射寒江,柔情绰态,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不会写你入宫四年,侍寝共七十八次。”说到这里,谢柔妃的脸便紫涨了。
“如果你想要他们写你是个贞烈女子,麻烦你在皇上百年之后立刻自行了断。当然,如果你愿意截鼻断耳,我相信礼部的人一定很乐意把你的故事写在《列女传》上的。”谢柔妃一脸惊恐地缩在椅子上,好像周雅楠现在就要唤人割去她的鼻子和耳朵。
“还有徐婕妤、夏美人、沈美人、齐美人……”
“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进宫了吗?”
齐美人小声说:“为了替皇上开枝散叶。”
她没有周雅楠这么荤素不忌,说完便小脸通红。
“没错!”周雅楠拿手指指那些已经生育过的宫妃,大声地说道:“这里坐着的,已经够资格写在正史上。”
她指向另一批人:“而你们,只要为皇上生下孩子,你们的名字也可以写在正史上面。”
“你们知道寻常人家想要青史留名有多难吗?即使是男子,如果不是惊才艳艳之辈,也必须有过人之处才能名垂千古。他们或智谋双全,或研桑心计,或骁勇善战,或芒寒色正。女子更不必多说。”
“本侍中知道,顺妃擅箜篌,柔妃擅《白纻舞》,徐婕妤的草书笔走龙蛇,齐美人有咏絮之才,沈美人一舞剑器动四方……”
“本侍中要是现在跟你们说,正史上会写这些。那么,本侍中就是在扯淡。”
“但是,本侍中可以发誓,总有一天,本朝的《后妃列传》会具体写上你们是怎样的人。”
其实,这并不是周雅楠原来打算同这些宫妃说的话。她之前打算让她们安分守己生孩子,不要争风吃醋,做出些阴私勾当。
她曾经问过姐姐周殷,同这么多的情敌朝夕相处,是什么感觉。
周殷翻了一个白眼:“哪门子的情敌?”又嗤笑道:“你看旺仔怪俊的,难道你会喜欢它么?”
旺仔是周殷养的一条狗。
她给周雅楠讲了张巡杀妾飨卒的故事。
又说:“张巡不杀狗而杀妾,可见妾是不如狗的。”
她指了指偏宫,说:“那里面住的人啊,不过是一个玩意儿,便像猫儿狗儿,她们冲你摇摇尾巴,你高兴,也就罢了。若她们不驯,你也不必亲自喊打喊杀,免得伤了体面,只管回了我,让奴才打一顿,撵出去便是了。”
在周殷看来,凌恒看他的庶妃,也就是像看一条狗。人自然是不会对狗产生爱意的。她跟狗自然不会计较什么。
实际上,这些庶妃也从不奢望凌恒对她们产生爱情。什么“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全是无聊的诗人吟出来的。这些诗句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不过是因为蜀犬吠日,少见多怪罢了。
这省了周雅楠一顿口舌。她知道,要说服一个女孩放弃一段心向而往之的感情的难度不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