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挨打是因为你与官家顶嘴了?”
为免“乐琅”内疚,柴珏将官家以杖责“他”来要挟自己屈服的事情省去,只说了个大概。
乐琳一脸无奈地问,拧起眉头,叹道:“不过就是罚禄三年,你且让官家罚去,也没多少,我家耗得起的,何苦……”
她下意识朝他的伤处看。
触目惊心。
一时,更不禁对官家生了怨怼。
即便是教儿子,也不是用这么个方法吧?
这是往死里打的呀!
他是把柴珏当作乱臣贼子么?
“也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情,”柴珏说着,忽而又激动了起来:“不,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我本就知错了,是他不相信……我,我气不过罢了。”
“唔……”
乐琳能理解他的委屈。
她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这反抗的代价也实在太重了。
“我真不懂……”柴珏还在愤愤不平地叨念:“我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我也懂得分辨是非对错的,为何他不能好好与我说道理,动辄冷嘲热讽,动辄要挟威逼,我是他儿子呀,又不是他的仇寇……”
乐琳眸光幽亮,怜惜地注视着柴珏。
“世上有一种父母……”
她说得极慢,一边还在思虑,到底要不要把这话说出来?
终究,还是说了:“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然而,在这世上有一种父母,他们理所当然地把子女当成自己的私有之物,他们是子女的天,是子女的神,是无上的权威……”
“……”
话,说中柴珏的心事。他毛微微蹙着,眼神愈渐深沉,似是幽潭一般。
“子女出于自身思考而做出的选择,但凡与他们预设的有偏差,即是背叛,是不知好歹,是对他们威严的莫大挑衅……”
说着,乐琳拭干眼角的泪,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柴珏的肩膀,劝道:“所以,何必非要纠结是谁的错呢……你若是遇上个开明的父亲,未必就不是贤孙孝子;你父王遇着个肯顺从屈服的儿子,指不定也乐得当个慈父。”
“唉——”
柴珏长叹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
他想要一个能好好与自己讲道理的父亲,父王又何尝不想要一个百依百顺的儿子?
如此说来,其实互有亏欠。
心中,一下子轻松了。
乐琳还在说——
“却还有一种父母,正好是相反的。”
她忍不住联想得更多……
“嗯?”
“这种父母觉得把孩子生下来,即是仁至义尽,之后,便可以撒手不管……极其偶尔的关心,都可算是莫大的恩惠。”
“有这样的父母?”
“是有的。”
乐琳紧紧闭上双眸,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片刻,方又道:“子女天生都是爱其父母的,然而,却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子女。”
“……”
柴珏低头伏在靠枕上,无奈,更无法反驳。
“世间,有无数的冷漠的人,自私的人,有阴暗的人,愚昧、贪婪之人,歹毒之人,仗势欺人的人……他们,是不会因为成为了父母就突然变好了的。”
“是呢。”
“想开了吧?”
“嗯,想开了。”
柴珏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寝室的一角,烟雾盘桓。
缕缕白烟自薰炉中溢出,轻轻淡淡的拂过。
安神的广藿香。
他忽而发觉,至到此刻,才能定下心神来细味。
“诶,乐琅……”
柴珏侧过头来,头朝外地趴着,懒懒的说道:“我饿了。“
“饿了就吃啊。”
乐琳指着不远处的嵌螺钿圆桌,御膳房送来的午膳原封不动地放着。
她走上前去,自锡壶里勺起一碗白粥,一边夹入咸青瓜与醋萝卜,一边讶然道:“御膳房竟也有咸菜?”
“有何奇怪的,御膳房也煮白粥,也配咸菜,太后、官家也有生病的时候,皇孙贵胄也要大小解,吃了不净的东西也是会腹泻的……”
兴许是饿过头了,柴珏语无伦次地嘟囔着心里话:“我总想不通外头的人在羡慕些什么。”
“……”
“甚至,皇宫里的咸菜都还没有宫外的好吃呢。”
“这倒是真的,”
乐琳想起八宝茶楼里的珍藏,笑道:“前些时日我腌渍了一坛宝贝,你且稍候,待我命人送过来,正好让你尝尝鲜。”
“哦?”
听到有好吃的,柴珏顿时来了精神:“是什么新鲜玩意?”
“橄榄菜。”
“橄榄……?”
“嗯。”
“南方的那种又苦又涩的果子?”
“正是。”
柴珏狐疑道:“怎么可能好吃?”
“你试试便知道了。”
……
午后。
文德殿。
炉火烧得炙热。
庞籍坐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书案后,官家一遍又一遍地,细读着手中的书。
不。
与其说是一本书,毋宁说是一叠临时才装订好的稿件。
目光,时而亮澈得恍如发现了稀世的奇珍,时而……没有来地便黯了下来。
亦时而,不自抑地闪现如剑一般锐利的光。
不动声色地,庞籍把这一切都看尽眼里。
静默。
良久的静默。
只听得见官家指尖轻敲书案的声音。
庞籍闭目不语,似静待鱼儿上钩的姜太公。
“是刘沆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