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转过头来,缓缓踱步到傅烟芜跟前,眼神中隐隐闪烁着光芒。可是,他的声音里分明在颤抖,显然他并不完全确定如此行事正确与否。
“今日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了你是谶女,你必须帮朕守住这天下,帮朕保守这个秘密。你能做到吗?”
傅烟芜从他沙哑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恐惧,这万人之上的君主啊,也得品尝不可与人道的孤苦伶仃。他此刻与她分享了这种伶仃之感,相当于他们结为联盟。此后,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那个秘密,必须守住。只是这样一来,她有负穆甫仁所托,有负那些枉死的无辜婴儿。
最终,傅烟芜点了头,写道:能否留他一命。
皇上的目光在她头顶盘旋一阵,“依你。”然后,大步踏上断点桥面。
……
傅烟芜的思绪从回忆中挣脱。她与皇上暌违数月的这次见面,等于达成协议,拯救姬家的江山不仅仅是遵循对师父的承诺,更是她日后能安身立命的前提。
“谶女”的身份已浮上水面,她不能再像过去那般隐忍。这一世,她要力保江山无恙;保皇上,即是保自己。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傅烟芜再醒来时发现已是万籁俱寂。屏风边上留了一盏小灯,远远的一簇黄,光芒柔和绰约。空气静谧,伴着夜漏的滴答声和拂尘均匀的呼吸声,她深感温馨。自从她变哑后,拂尘就坚持卧室里每晚都要留亮光。看来已到了夜半时分。
她起身换上夜行衣,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月光下,女子身影蹁跹,胸口的璎珞宝石更显流光溢彩。
当她走到院子里,秦彻已经候在那了。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夜里出去办事,这回秦彻搂住她飞身而起的动作更显轻车熟路。对于傅烟芜入他怀中的淡定自若,秦彻心底不是没有疑问的。他能肆无忌惮抱着她固然好,但男女之防她好像就没放在眼里,他可不希望她对其他男子的态度亦是如此。
想到这,秦彻的手很掐了一把傅烟芜的腰,害得她几乎闷哼出声。
对于他突然的抽风,烟芜并无多大反应,她心头悬挂着别的事。
目的地到了,三官庙旁的仙鹤观。夜已央,观门深闭。三官庙钟楼上悬挂着一串长灯笼,淡金色的光芒洒在黑黢黢的仙鹤观上空,给这所道观增添了些许神秘的气息。
傅烟芜指了指后山,秦彻再次提气,抱住她飞上屋顶,踩着瓦片铺就的屋脊,落上后院围墙。
一面清池如磨过的镜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烟芜不再耽搁。这次,她要将此处的灵气全部吸光,以备不时之需。穆甫仁的命是她勉强保下来的,若是有机会,她还是要设法让他回到云州。
他远离家乡十几年,不是为了富贵荣华,也不是要建功立业,只是为了一个答案。而今,真相已明,却无法还自己一个公道,还不如跟皇上两不相见的好。
当然,怎么样能让皇上放了他,这绝不容易,也得找合适的时机。
木桩上系着的三只仙鹤犹在湿地里闲庭信步,忽然,其中一只狠狠抖擞了一下,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剧烈响动。
秦彻就着月光,将傅烟芜的一举一动看得再清楚不过。她的大拇指在猫眼石上摸了下,猫眼石倏忽闪了一下,像射出一道红光。
他愈发仔细地盯住烟芜的左手拇指。平日璎珞看起来就是装饰之物,此刻有此红色异象,关键处一定是那个扳指。可这扳指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似玉非玉,似铁非铁。
秦彻的视线移到傅烟芜脸上,只见她双眸微闭,嘴唇轻抿,面庞莹莹如玉。他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是通过她愈发晶莹剔透的面孔,也大概能猜出与卜门里的修行之法有关。
待她睁开眼时,秦彻只感觉她的双目异常透亮,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傅烟芜将灵气吸收殆尽,也觉着神幽体轻,身心无囿。她最后望了一眼平平如常的池水,水面映照在月光下,已无先前那层隐隐幽光。
不过转眼工夫,此水已非昨,再不能与天地汇通,汲取世间灵气。
烟芜侧头对着秦彻眨了下眼,秦彻再度将她紧紧搂住,飞身离开仙鹤观后院。
……
大概因为三月初一这一天殊为周折,一场过继礼令满府人仰马翻,三月初二便仿若倏忽而逝。众人还未缓过神,三月初三便到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于大丰朝而言是一个最独特的节日,又名“女儿节”。这一天,洛京王孙侍女倾城玩赏,水边饮宴、郊外游春,不仅未婚男女能大胆抛花示爱,就连已婚的妇人都能到洛水河畔祈求有孕,体味这日的自由欣悦。
上巳节是由来已久的古节,然而随着朝代更迭礼教兴盛,许多习俗早已被摒弃。到大丰朝卜门立国初期,由于常年征战后人口锐减,太祖皇帝接受了第一代卜算子的提议,不仅将女子的及笄年岁提早,还鼓励生育,因而上巳节得到复兴,恢复了其浪漫自由的原始之意。
然而江南过上巳节却与洛京截然不同。在江南,三月初三不过就是个踏青辞春的日子,文人士子们借机饮酒斗诗,雅称为“曲水流觞”。闺阁小姐虽然可相约赏花烹茶,却只能在女子聚居处玩耍,无法与男子相见。至于已婚妇人,上巳节就是在家中煮些鸡蛋,想出门都不易。两地习俗迥异至此,只因江南重儒道,对男女之防尤为看重。而梧州作为江南文脉盛地,对女子的教养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