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族人多住在洛京西北方向。从北而来的人,一穿过芒荡山中间的官道,就能看见大片低矮的房子,靠近北边那片坟墓堆。这便是王氏一族。
几十年前,北狄暗探悄悄潜伏进京,为躲避搜查,曾藏在西北的村子中。那时,还没有那片鳞次栉比的小土堆。他们最先劫掠的正是西北方向的村庄,村民们还一起围剿过两个北狄探子。
王家的族人几百年世居在这里,族中不乏英勇不屈的热血男儿,族人被狄人杀了不少。王氏一族百年望族的名声不是靠嘴皮子喊出来的。
王以安之所以不愿意在家里,不过是想逃避书房里的议事。祖父卸下掌舵人的担子,但祖父定下了王家大计,父亲也是追随祖父的步伐前行。
王家跟傅家已是水火之势。王家要起复,必须搬走傅烟芜这块大石头。他不知道待在书房他能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想逃开。
他同父亲说他打算明年进科场试试,这才在族里祭祖完了好些天还赖着不肯走,扮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哄骗了不少族兄弟。
直到大哥王以昌亲自过来,告诉他蒙氏病得厉害,王以安才回了王家。
蒙氏看起来很不好,眼泪一味无声流淌,像是神志不清,嘴里不停说些听不懂的呓语。但有一句大家都能听明白,那就是她时不时叫唤“沁儿”。
王以安担忧地看着屋里众人:“娘到底是怎么了?大夫怎么说的。”
王以昌闷闷道:“大夫说脉象正常,身子也无病痛,一味哭泣怕是心里有什么难言之痛。”
“母亲,母亲瞧着像是……”王苒的细嗓子此刻听起来有些怪异,既尖利又沙哑,仿佛声音被劈成两道。她远远站在茶几旁,拿手帕捂着嘴。因为前几天受了寒,如今都还有些咳嗽。
“像是什么?”
“像是中邪了,以前跟母亲去庙里时,就看过这样流泪不止的。母亲不会是出去沾了什么东西吧?”王苒脸上的恐惧显而易见,右手从口鼻处移到左边胳膊,猛地将自己抱紧。
王以安望向王苒,“娘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王以昌生得健壮,用力一拍茶几,“九妹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看母亲就是太挂念二姐了。母亲一直在喊二姐的名字,定是舍不得二姐离开京城。”
王以安觉得这个说法还算有道理。他们兄弟姐妹中,母亲对二姐最娇宠;二姐不日就要奔赴蓟州,母亲定然是放心不下。
蒙氏无声哭了许久,大概是哭累了,不多会就安静得睡过去。几位少爷小姐便回了院子,剩下王以安一个坐到椅子上守着。
王以安冥想许久,不知道怎么就想到王氏族谱。照族谱上的出生时刻,王俊老祖宗活了一百零五岁,如此高寿之人,在大丰实属罕见,连他的儿子孙子都未能逃脱疾病与战祸,独独他一个活了百年之久。
这么个不折不扣的耄耋翁,却在世上查不到与他相关的痕迹。跟他同时出生的人都已死,他的妻儿老小也已死,王氏一族活着的全是他的晚辈。几乎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生平,加上他还曾修过道,并不长住在族里,族人谈起他来如在说神仙。
“沁儿,沁儿。”床头响起细如蚊蝇的叫声,但蒙氏的身子却在猛烈挣扎,两只用力胳膊撞击床面,像是被人捆绑似的。
王以安以为母亲做了噩梦,忙奔到床边呼喊:“母亲,母亲,我是十三,您睁眼看看我。”
蒙氏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嘴里不停叫着王沁,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王以安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用力摇晃“我是十三,十三在这里,娘不用怕。”
大概是听到十三这个熟悉的称呼,蒙氏终于睁开眼,眸中一片冷清。王以安顿时有些呆住,母亲的眼神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清明。
接着,蒙氏开口了,她神情飘忽,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扰到空气中的什么东西。
“十三,你去族里第二天,我去看你二姐姐了。”
蒙氏没有看着王以安,王以安担心影响她的思绪便不敢做声回应。
“你二姐姐过年只回来了一天,就是请牌位那次,那天,她没有和我单独说一句话。她一直跟薄王爷站在一处,我想跟她说两句悄悄话都说不上。我给她递了多少眼色,她都避掉了。十三,你二姐不敢正眼看我,我感觉,她不是你二姐。”
王以安眸中一闪,娘也有这种感觉了。
蒙氏忽然哭道:“怎么会不是呢,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心肝肉,脸没变,身子没变,脖子后头的红痣都在。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女儿,可她偏偏对我这个母亲不闻不问。做女儿的可以不想娘,但做娘的不能不想女儿。”
王以安有些糊涂了,“娘,您到底怎么想的,她究竟是不是原来的二姐。”
蒙氏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娘不知道。你爹说她跟王爷很快要去蓟州了,这一走就是远隔千里,只怕再也见不到沁儿。我叫人去薄王爷府里递话,让她回家来瞧瞧我,她没来。前日我就亲自过去看她,给她带了些吃的。她喊了我娘,还对着我笑,跟从前一模一样。我去了才知道,你二姐有了身子,前几日刚发现,所以不便回府。”
“二姐有了身孕,那怕是不能出远门了吧?”
蒙氏幽幽看了王以安一眼,是啊,这点她没想到。刚怀上身子是不能坐马车的,那沁儿就能在京城多待一段了。不,不,就算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