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坚离京之前交代过,除了按时让尹小郎服药,跟他说话一定要轻声细语。因为,尹小郎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邹继亲手递给他一杯温茶,茶杯在尹小郎手中轻微晃动。
众人都看出来,他很害怕。不过,当他侧头看向穆甫仁时,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邹继问道:“小郎,你认识这位将军吗?”
尹小郎歪了下脑袋,像是点头,又像摇头。他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心中暗暗着急,便一口喝光手中的茶水。
邹继又将空杯搁回茶几上。
穆甫仁细细打量,虽然尹小郎蓬头垢面,一脸落魄,但是他还是能认出他,的确是雪花卫最早的精锐之一。他们曾有数面之交。只是,尹小郎怎么会从意气风发的皇帝亲卫变成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记得,秦广死后,尹小郎同其他两人一起离开卫所,各自回了老家。那时,他刚接手指挥使职务,忙于雪花卫的安稳过渡,以及谋取圣心。长江后浪推前浪,百户们自然需要新旧交替。尹小郎等人都是秦广一脉的,走了刚好能腾地。
穆甫仁盯着那张暮气沉沉的脸孔,问道:“你为什么会回京城?”
尹小郎没有回答。
邹继将穆甫仁的话和缓地重复了一遍,他才惊恐低诉:“他们都死了,死了。”
穆甫仁的眼帘瞬间抬高,看向邹继。“你问他,他们指的是谁,谁死了?”
邹继云淡风轻笑了一下,“将军勿要心急。”接着转头看着尹小郎,“小郎,你将告诉我的事情再慢慢地说一遍,不要担心,这位将军是好人。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尹小郎因他的笑容放松了一些。
“只有秦将军一个人回来,我们问其他人去了哪,秦将军告诉我们那些兄弟都死了。大伙都能看出,秦将军很低落。我们都是秦将军带出来的,出了事,他最伤心。他后来再也没笑过。”
尹小郎讲到这里,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加上变化多端的表情跟手势,像极了山里的野猴子。
“做了百户,秦将军派我们去守镇国塔。有一天我们起晚了。为什么三个人都睡过头呢?他们说有问题。赶到白云寺后头,值夜的校尉竟然都走了,只有秦将军一人站在镇国塔外。他看起来很凄凉。”
尹小郎几乎想哇哇大叫了,邹继走过去抚了下他的肩膀,让他恢复镇静。
尹小郎接着说道:“有个木匣子,秦将军在地里埋了个木匣子。他们说那是一封血书,是秦将军的忏悔血书。他害死了二十个兄弟,害死了八十几个婴儿。都死了,死了。”
穆甫仁猛地站起身。是秦广,他是个刽子手,害死了那些小儿害怕了,所以写了一封悔过书埋在镇国塔外边,祈求佛祖的原谅。
哼,想得美。他要将秦广挫骨扬灰。
尹小郎犹在念念叨叨,反复说着一句话,穆甫仁听到第二遍才听出眉目,第三遍则确定了。他说的是“皇上被奸人蒙蔽,铸下大错,我秦广但求一死。卜门祖师,佑我大丰。”
所有人皆屏息凝视,厅里只有尹小郎的呢喃声嗡嗡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甫仁大吼一声:“说,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胆敢污蔑圣上。”
冰凉刺骨的雪花刃贴上尹小郎的脖子。他目如铜铃瞪着这寒光闪闪的刀锋呆住一会,而后不管不顾胡乱挥舞,抱住身子蹲到地上。
他连自己手背流血了都不知道,只会自顾自叫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害人,杀死婴儿的是皇上,是应无伤。”
穆甫仁胸口如同开水沸腾,压抑多年的怒火就要喷涌而出。“皇上为什么要杀婴儿?”
“因为应无伤,应无伤的预言,他说,他说西南有帝星出世。”
尹小郎的声音高低错杂,情绪大起大落,像冬日里直直落下的滂沱大雨,砸得人浑身又冷又疼。
穆甫仁痛得不能自已,直接挥舞起手中的刀柄,在梅家的花厅发起疯来。
他一刀将茶几上的杯盘瓷器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被打碎的有一个极为珍贵的白釉藏草壶;接着他又砍向左边一颗种在缸里的盆栽,里头那颗老树生生从中间断开。
不,没有声音,他要听到更多响声,越大越好。
穆甫仁瞅见了一个半人高的美人瓶。他飞身劈了过去,寒铁跟玉石撞击出清脆的琤琮之音。这个美人瓶胎壁偏厚,没有一下子完全裂开。
“铛——铛——”,雪花刃劈过去第二下,第三下。美人瓶终于碎了一地。
听不见声音了。
穆甫仁紧紧握住刀柄,对着地上直直插下去。可惜,那地上的石面捅不破。刀,歪倒在地。
屋里终于安静了。尹小郎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邹继见他已发泄完,让人将尹小郎带了出去。
“穆将军现下该明白了吧。皇上无道,竟然为了应无伤的一句预言对无辜稚儿大开杀戒,这样一个君主,如何能安邦治国。此乃国之大祸也。与其大丰臣民陷入水深火热,何不以贤主取而代之?”
穆甫仁眼里迸射出叫人不敢直视的杀意。“等我找到那个匣子再说。”
然后拾起雪花刃,飞出了梅家客厅。
……
傅烟芜很快收到穆甫仁怒气冲冲从梅家离开的消息。
暮影手底下的人甚少在梅家屋顶或者角落里蹲守,只能在府外留意动静。因为秦彻交代过,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