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师傅教我习剑之前曾问我什么是我的道,我说我没有道。
我确实没有道,这种目标和信念一般的存在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是被忽视的。我思考第二天吃什么,思考下一站去哪里,思考许许多多的凡尘琐事,还有修士们避之不及的感情,唯独从来不思考“道”。
“道”很没意思。
因为一个修士一旦真正找到自己的“道”,此生就只剩下道。
多可怕啊,这一生会漫长到看着树老龟死,漫长到涓流拓宽成大河,山丘长成高峰,而你的余生里再没有欢歌笑语或是忧伤悲戚。
你在生生死死离合之外,你只有道,而道给你永生。
活了那么久,活得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人——这样的道有什么意思呢?为何值得追求?两个世界古往今来帝王将相,为何都孜孜不倦地追寻着“道”?
我当然理解生命会本能地渴求更长的生命,但我无法理解这种本能最终压倒一切人性。修真这件事在最初也曾让我沉迷,那种进步后全身毛孔张开般的快.感,任何凡世间的娱乐手段都无法相比拟——于是修士们在每一次进阶后更加用心地修行,为了更进一步,为了问鼎升仙。
极其偶尔的,在修士们少见的大型社交活动,进阶大典上,我躲在一群低阶修士之中,看着所有人不苟言笑的脸上升腾而起的、他们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病态狂热,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就像是邪.教传.教现场,或者什么聚众吸.毒现场。
每个修士脸上都有着古怪而又熏熏然的陶醉,我置身其中,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好像误入了什么古怪的计划之中,幕后有一双眼睛冷眼旁观,而这大典上只有我一个是正常人。
修士真的不正常,不仅仅是出于我自己的感想。他们的不正常就像平日里健康到能和牛搏斗的汉子会忽然抽搐手脚,像恐怖电影中直勾勾盯着你的古怪老人,念叨着诅咒一样的预言。
这才是我远离修真.界的最大原因,因为待在他们身边总让我有种窥探了什么秘密的恐惧。
这一定是一个很大的秘密,我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只敢远远逃开。
为什么不敢呢?有时我会容许自己很短暂地想一想我为什么不敢。死不可怕,可死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我不怕死,却本能地害怕撞破这个秘密。
而这就是我能允许的自己思考的极限了,我的所有思绪会在这个断点戛然而止,然后我会迅速地、彻底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依然能感受到冥冥中的某个意志。
我就这么半死不活地修炼着,修为稳步增长,从来没有瓶颈,也从来没有自己的道。
——然而我的剑有道。
大概每一个中国人都曾有过这样的妄想吧?一身武艺天下无敌,仗剑天涯、除暴安良。
我是个俗人,我也有这样的妄想。
所以我的剑有道。
剑修的本命剑都要自己炼制,每一个修为尚且低微的剑修都会将剑胚日日夜夜携带温养,日日夜夜以心神打磨,而剑成之日,即为剑道初现之时。
我剑成的那一刻万物心生欢喜,鸟兽俯首、天下齐喑,修士有感,而所有的魔修都心神震动、气息不稳,甚至有深入道门的卧底当众败露身形;数月内祥云笼罩在门派的天空之上久久不散,方圆十里灵气暴涨,当日诞生的孩童大都天生聪颖,成就不菲。
……对,我的剑道就是“荡尽天下不平事”的侠客精神,大概还有一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调调在里面……据便宜师父所说,道心之坚定,建派以来绝无仅有。
是我的锅咯?剑在我心里就这么伟光正高大上怪我咯?!
道心坚定是因为我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别的可能!
整个门派都知道我是个什么名头,我打坐醒来就看见所有的长辈齐聚一堂,目不转睛地研究我和我的剑,他们充满了好奇和研究欲的眼神,能让惊魂也像个被数百个壮汉狞笑着靠近的黄花大姑娘一样瑟瑟发抖。
这群天才真能干出把我抽筋剥骨了研究的事情,我叫他们给吓得啊。
这也是最后我奉便宜师傅的命令上门挨打的时候每一个长辈都乐意抽时间配合的原因,他们有多想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到最后来打我都要靠关系……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一个魔修,居然能有许多剑修都比不上的坚定剑道,更不明白一个魔修为什么这么心系苍生。
我也不明白啊。
剑成之后许多宗门都献上了贺礼,按照一般修真.界的风气,这种大事情发生了是要举行宴会联络各个门派之间的感情、顺便交换一下情报的,但剑修是所有修士中最与众不同的一支,各个方面都是,所以剑修要是不举行宴会,修士们也都能理解。
战斗狂不喜欢社交,大家明白。
外界的猜测和窥探被挡在剑宗之外,我当时修为还不高,在这个打架疯子的地盘上,竟然感受到了罕见的温暖。
虽然这些温暖大多是他们为了研究我才给我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总是让我疼得死去活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离开了楚博雅那张让我智商骤降的脸之后,我终于缓过神来,可以好好思考,然后就越发地找到楚博雅一直不能来见我的疑点。
天道做事情是绝无私情的,它绝不可能被私情所绊,甚至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