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路侦探社又打电话过来了。
现在思凌听到他们电话就心惊肉跳的,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这种情况好有一比:院子里墙上掉下来一只猫,你发善心可怜它,给它治伤,可它老不好,反而给你的生活带来极大负担,你开始觉得烦了,还怕它在外面惹事。有人又为了它来找你,你真想说:“它也不该归我管啊。”但是为了最初的善心,这话就不好说出口。硬着头皮,非把善事进行到底不可,感觉是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这就是思凌如今的心情。
到得侦探社。气派的胖侦探一脸“替当事人之忧而忧”的焦灼,报告一个坏消息:珠姨运气真不好,把人一平板车撞翻了,车里都是新做的琉璃器,要赔一大笔钱。所以她又捉襟见肘,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思凌头疼。不是修辞手法,是真的生理上的头疼。侦探报告完了之后,眼巴巴的瞅着她。她怔怔道:“所以……”
“所以要救她出困境的话,需要一笔钱。”侦探报个数字。
很合理的数字,不大,真不大。但思凌回家绝报不了帐。她苦笑:先还怪思啸怎么提起钱的问题呢!他们生活无忧,在银钱堆里长大,居然,也会为钱愁苦!
好在侦探社旁边就有个金银珠宝店。其他的珠宝店打广告,说自己有什么什么新款珠宝。这小巷里的店打广告,斗大的字是:老金旧宝,折价重打,高价收购!
思凌身上就戴着个彩金镶的珊瑚花胸饰、腕上一条细金链子,既不老,又不旧,情急无法,脱手出去,总能换到几个叮当响的银钱。她移步往隔壁铺子去,背影才消失,角落里瘦侦探就忍不住了,盛赞他同事高明:“不是我当面夸您!人都没有找着呢,嘿!就发财了。”
那胖侦探就哼哼笑道:“是啊,是啊!这种案子就该这么办。何必当真去找人?你看她千金小姐,难道还真的会找到他父亲赶走的小老婆查证吗?”
说到这个,瘦侦探有点害怕:“那要是有一天,人家把他小老婆又叫回去了。一家子见了面,红口白牙对出来,原来没收到过钱,怎么办?”
“怎么办?”胖侦探捋着脖子上肥肉,笑得十分惬意,“时局这样不稳,国际观察报都是一天一个论调,不知道红方天下还是白方天下。过几年,知道你我在哪刨食?有一天且赚一天的饭。再则说了,我们钱给了,人家小老婆说没收到,就没收到啦?那还是人家讹我们呢!”
瘦侦探不得不大大叹服了:“高见啊高见!”
于是两人就高高兴兴坐着等思凌换洋钱回来了。
思凌确然已走进了那铺子,手也摸着金手链搭扣,准备取下来,但店里的灰尘、柜台角上抹的污渍、柜员贼忒忒的神气,都叫她觉得非常不快。她迟疑一下,脑袋突然开了窍,转身走出去,脚步快得似逃离,也没回侦探社,出了这巷子,想着得找人商量一下。这种事情她毫无经验,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得找个对市井勾当充分了解,又不多嘴、能守密、肯担待的人出出主意。谁呢?
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就是陶坤。
她又去了吕记旗袍铺子。
旗袍铺的气氛很紧张。吕老先生刚刚歇斯底里发了通火,如果思凌早来半个小时的话,就可以听见要把声带都撕开似的吼声:“你崽子当自己了不起啊谋人产业!信不信把你赶出去!我这儿开的是老实生意,不是卖张脸的!你的客人我一个都不稀罕!敢上门我把她们赶出去!”
这骂的是谁?反正没人答腔。倒是有哪个小伙计插了句嘴,含含混混的也不知是拉架还是煽火,害老师傅又跳脚了一顿,也没人跟他接腔,他只好咳着喘着熄了火。
思凌进门,但见吕老师傅坐在台板前的条凳上,脸上气色不好。小徒弟们东一个西一个,有的拿个鸡毛掸子假装拂尘,有的扎撒着两手干脆发傻——咦,今天铺面里人特别的全!真是奇了怪了。因为这家店打的招牌就是高级成衣,针对高档客户,上门服务服务服务,特别定制。老师傅带着徒弟,主动上门了解你胖瘦高矮、什么需求、什么喜好,甚至帮你看看你衣橱里什么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首饰鞋子顶好要件什么旗袍来搭配。定了方案,照着你的身材打个模子,一针一线纯手工,专门给你做,做好了送上门给你检查,不好了照着你的要求修改,改到你满意为止。正是这样上门的贴心服务,与百货商厦的经营方式迥异,自有它的好处。也正因如此,店面上一般都用不着留太多的伙计——伙计都利索的上门巴结去,窝家里干嘛?还等着客户来拜访哪?
陈二小姐还真来拜访了。
吕老师傅起身,心绪仍难平,四十年服务的习惯嵌入骨髓,躬身问好:“陈小姐玉安。有什么可效劳的?”
思凌四顾,不见正主儿。咬咬牙就直问了:“陶坤呢?”
小学徒们都看吕老师傅。思凌可不知有“来一个赶一个”的话在前,还以为他们都谴责她此举不合礼仪。她吃软不吃硬,倔性子又激出来了。陈二小姐来找个成衣工人又怎么样?她梗着脖子还要问得再大声一点:“陶坤呢?”
吕老师傅僵着,有小学徒悄悄往里头指——在里间工作室哪!
上次思凌进工作室,是陶坤带着绕路进去的,其实那工作室有个门直通店铺柜台后边,但总是锁着。陈太太来,小伙计说找钥匙,要开的就是这扇门。今天它虚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