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帅听了陈太太的话,顿时喜笑:“太太真懂我的心思。”
陈太太道:“因先前取的那些名字,都是照着思字取的,香妹妹横竖不喜欢,或许是思字读音就不讨她高兴了。左右如今大伙儿也不是这么重视排行了,香妹妹又那么洋气的人,哺乳时人乳都不要,开风气之先去试奶粉的。只要好听又洋气,怎会又拗过来非说要排行?真又吵着要时,说不得,我们只好另想了。若上正经学堂时还没学名报,大帅人脉广,烦去想想办法,香妹妹身体不好,我们总归顺顺她罢!四小姐是她生的,她作主,我们不要逆她了。”
陈大帅原是带着笑听的,听到后来,眉毛拧起来。陈太太的话,句句贤淑,却勾起陈大帅对安香的不满。他且去跟安香传陈太太取的这个名字。安香一听,头上打霹雳,尖起嗓子道:“这连正经兄妹的序都不让上了!还当她是四小姐吗?”
陈大帅见她撒泼,顿时怒道:“你不是最喜欢洋东西,连洋奶粉都敢用,今天在乎什么序来!管取什么名字,谁不认她是四小姐?你说清楚!”
安香见陈大帅动真怒,胆骇颤了,嘴里更辩驳不清,陈四小姐糊里糊涂就被踢出排行,成了不伦不类的陈贝儿。思啸晓得陈太太弄的手脚,但他不好说得,只能含糊回答许宁道:“谁知道呢?取了那么多名字都不喜欢,最后定了这个。哟,到了!”
电梯门一开,笑语热浪,扑面而来,除了绅士淑女、王孙公子,还有许多外国人,尤以美国大兵居多,谁叫他们在抗日战争中大力援华,自然被当作恩人供着。许宁心怯,紧跟在思啸身后,看里头那张弹子桌,围了一圈人,思凌已跟思斐交上手。
思凌今日穿的倒是及踝裙装,大开摆,膝部抽紧,由踝至膝钉着不规则的茶色花边,上头小开衫,秀发披在两肩,打了两个弹子,嫌头发老滑下来碍事,一手拢起,要找个东西来束上,转身拍了拍女侍的肩:“借用。”
女侍还当她想借发夹,忙要取下来,思凌却抽出她插在胸口装饰的花枝,单手草草挽个髻,将枝子插进去别定了,枝头的玫瑰倚在思凌耳边,颤颤巍巍,益增艳色。她抖擞精神,施展能耐,打得漂亮已极,人品已是非凡了,难得身手更利落十分。美国大兵为首,一圏人鼓噪助威,思凌一发得意,修眉顾盼,神采飞扬。许宁见她每当俯身看弹子,脖上上挂的绿宝石内嵌圣母像坠子便来回晃荡,绿宝石也及不上她胸前一片肌肤雪光耀人,这美丽刺痛了许宁眼睛,许宁缩回来,识趣的呆在后头。思啸倚着一张闲台子立着,左手张开护住许宁,微微笑,也不挤进圈子里去凑热闹。
一时已打至第三局,思凌领先,思斐却打了个好球,追上来,眼看思凌危险。她那球被撞偏在一边,几乎贴边,很不好打。她想迈开一步撑弹杆,裙子在膝上束得太紧了,不好开步。思凌恼了,也懒得撩上裙子,便双腿并拢起跳,手一撑台子,坐至台缘,两条腿拢着裙子收在台边,上半身斜低,几乎贴至台面,平俯着对弹子,弹杆后黑郁郁眼睛专注如火焰在燃。
弹杆击出,弹子干脆利落的落袋。思凌的优势已定。
一片叫好,能掀了屋顶。
思斐终于大败,铁青着脸放下弹杆,转身就想走,听得思凌清清闲闲道:“三少爷,我要射你肩带,绝伤不了你的脖子,你信不信?”他回头,见思凌竟拿了旁边人玩飞镖射盘的那飞镖,三个指头捏着,似笑非笑对住他。
他才不信思凌有这种神技,脖子嗖嗖的发冷,一步步后退,思凌一步步进逼,飞镖紧捏着,杀气满溢。场子静下来。思斐背贴到了墙,腿一软,竟要跪下来,思啸搀住了他的手臂,笑笑:“开个玩笑,别当真,赔个不是就好了。”思斐向许宁低头赔不是。许宁嗫嚅:“不要紧……”又躲到了一边。思凌问:“钱呢?”思斐不敢多口,把几个衣兜连底掏出,交给思凌。思凌笑道:“我好稀罕你这几个零花呢!”唏哩哗啦全放进旁边女侍托的盘子里,道,“给你们的小费。”便拉了思啸、许宁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吃茶。”扬长而去。
思斐还贴墙站着,没缓过来,眼一霎,见灯光在在黑髦发上溅起金彩,以为思凌去而复回,吓得又一抖,却听美国大兵招呼:“truman。”
叫的是英文名字。
思斐定盯再看那人,身材高大,双肩开阔,肩到腰成一个完美的v形,绝是男人无疑,倒是一头墨黑髦发,披至脖颈,绝无一点娘娘腔,反如狮子的鬃毛般雄武动人,想是洋人了,中国人哪有这般气派?
美国大兵对此人道:“truman,你来晚了,适才有个美丽女孩露了一手好弹子,倒跟你有一拼。他——”
用的英文,思斐听得半懂,怕那雄狮般的truman回头来参观他这败军之将,太不好意思,顺墙根儿悄悄溜了出去。
思凌三人就在礼查底楼择了间茶室坐下,这次上来的冰淇淋总算不带渣子的了。思啸问许宁所为何来,许宁吞吞吐吐的把母亲的话传达了,思凌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思啸立即接过话头:“听说投标的人本来就不多,再没比许师傅更合适的人选了。”
许宁看他们兄妹的神色,已有些猜到,心底无限感激,但人家这样做,是摆明不要她感激的,她便不说了,且聊一会儿天。思啸过几天就要去北平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