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是带着小和尚离开蓬莱的第七年。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小和尚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锃亮锃亮的光头,懵懵懂懂的大眼睛,戴着一串檀木佛珠,逢人便笑道一句:“小僧……”
他一直停留在了幼时的年纪,好似从未长大过。
萧如是还小的时候,同他在一起尚且可以称作青梅竹马,如今她已是妙龄少女,哪怕她长着一张萝莉脸,不知情的人只会拿她们当姐弟。
秦九歌曾问过她,若是无道永远都是这个模样,她却一日一日的老去,她将如何?
萧如是没有言语,往后却是日夜不停的修炼,风雨无阻,连萧白都被她不管不顾的劲头吓到,不免担忧她会走火入魔。
许是因为心魔愈深的缘故,她的修为未能再增进一步,反而一直坚定的心境竟有了松动的危险,秦九歌一再告诫她莫陷入魔障,却依旧无法避免。
后来某一天,秦九歌道:“让他走罢。于你于他,都是好事。”
萧如是一夜未睡,第二日在晨光中带着小和尚离开。
无人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她走时萧白心有所感,踏着蒙蒙的雾色寻至二人住处,门扉紧闭,被窝冰凉,人已不见踪影。
他忽的忆起当时之事,萧如是怕是早已有了离开的打算。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萧白,她也只笑着道了一句:“我也该出去转悠转悠,蓬莱虽好,待久了总归闲的无事。”
萧如是道:“总归是我欠他的。”
佛从人间来,又从人间去。
既然她是无道成佛的最后一个契机,她不介意牺牲自己,成全无道。
她反反复复的说:“可是我舍不得,可是我舍不得……”
她若放了手,小和尚便再不认得她,她怎么能够舍得?
她若放了手,小和尚便再无跟她在一起的可能,她怎么能够放他离开?
萧白许久无法言语。
小和尚躲在门后,见她伏在案上哭泣,笑容消失在眼中,他揉了揉胸口,奇怪,明明不想哭,怎么心口还是难受的厉害?
小和尚不懂她的疼,不懂她为何总是装作强颜欢笑的样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却越来越沉默。
她疼,他也疼,小和尚问了所有人,最终只得到一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他不懂,他是佛子,终究是要成佛的。
他自出生便跟随老和尚一路苦行,累了席地而睡,饿了便化缘,走到人迹罕至之地,草根树叶什么都吃过。
老和尚常念,情是阿鼻地狱,不可沾,不可悔,不可渡。
老和尚常念,不入红尘,不成大慈大悲之佛,可贫僧却不愿让你入这滚滚红尘……
他最终还是入了红尘。
无道的记忆停留在老和尚死去的那一刹那,再往后,便是睁眼看到面前这个女施主,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至关重要的一段记忆,这段记忆与他有关,与她有关,与世人无关。
再后来,他便跟着萧如是离开了蓬莱。
山寺没有名字,它的名字就叫山寺。寺中只有一个方丈和七名弟子,许是年代久远,山寺院墙斑驳,院中的一棵菩提树已经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壮,萧如是拉着小和尚在树下等候。
他们跋山涉水,却只来到了这一座小小的山寺。
萧如是被弟子引入内室之中,小和尚在大堂礼佛,他小小年纪,却一举一动都有模有样,面带虔诚。
内室和大堂不过一个帷帐之隔,萧如是能清楚的看见他拜了第一拜,第二拜,紧接着第三拜,他的口中念叨着什么,不用说她也知道,必定是什么繁杂难懂的经文。
萧如是将目光收回来,看向那个双目失明的方丈。
床榻旁燃烧着袅袅的檀香,味道很淡,四周除了一张桌子,一张佛像,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很是干净。
方丈虽双目失明,但萧如是却觉得他能看见自己,好比现在这样。
方丈将目光从远处的小和尚身上转回来,看着萧如是道:“禅心通明,贫僧从未见过如此有佛性的孩子。”
萧如是道:“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
方丈笑眯眯道:“贫僧与你秦师叔乃是旧识,他所委托之事贫僧自当鼎力相助,只是这孩子的禅意远远超出了贫僧,待在这山寺中也无法再进一步。”
萧如是道:“师叔既然让我来此,必然有他的用意,我信方丈。”她停了下,继续道:“哪怕无法让他成佛,离了我,也是好的。”
方丈笑意未改,榻边的檀香经久不散,好似凝成了一圈又一圈薄薄的迷雾,老方丈的面容隐在雾中,仙气缭绕。
他缓缓道:“女施主,你当真愿意让他待在寺中?”
萧如是点头:“愿意。”
方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道:“你当真愿意放开他,不见他,不提他,不寻他。”
萧如是颤了颤眼睑,低头道:“愿意。”
方丈道:“你当真愿意舍他忘却前尘,不想他,不念他,助他成佛。”
内室沉寂了许久,小和尚在外一声一声敲打着木鱼,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梵音混合着烟云一般散开的檀香,迅速的模糊了萧如是的视线。
她嘴唇微微颤抖,偏头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天色,飞快的拭去眼角的泪滴,道一句:“我别无选择。”
他若一辈子是这么个小小的模样,也是好的。大不了她养着他,养他直到自己老去,死去。可她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