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彻底放松下来,一切的功名利禄,恩怨纠缠都离他远去了……
他心头一片平静。真的,他从未想过临死之际,他不恐惧也不怨恨,竟然能够如此坦然而宁静的面对。
他知道,这样的力量来自儿子。
儿子那双任何时候都沉静清亮的眼睛,仿佛凝固了岁月与红尘,云淡风轻地包容下一切,让人忘却浮华,放下过往,清赎了罪恶。
天授帝的一颗心安稳了。
他握住儿子的手,看着他幽黑的漂亮双眼……极似阿期,母子两都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他笑着:“小牛儿,你说……后世如何评价我?”
“会说你文治武功,励精图治,虽卖弄机巧,却不失胸怀,心有天下苍生,功大于过。”沐慈点评道。
沐念心知这是父皇最后的时间了,心里闷闷地难受,觉得九弟太实诚了些,不知道说一些好听的,哄一哄也好啊。
天授帝倒不计较:“这样啊……也好。”
他虽不满意,却知道这已算最好的评价。他最信九郎,因为小儿子虽然毒舌又强硬,却是最真诚无伪的人,一开口必说真心话。
且他也信九郎的眼光,这评价只怕与后世的大差不差。
他本来还想成为“千古一帝”的亲爹的,如今……还有些淡淡的遗憾。
天授帝看了眼悲伤中的沐念,这点遗憾也不想计较了,也许没有“千古一帝”,却一定会有“兄弟齐心,护佑大幸”的佳话,也足够了。
天授帝又问:“雁奴,你母亲会见我吗?”
生命的最后一刻,天授帝发现,身前身后名也不是那么值得牵挂了,他只是开始想念。
他想念了半辈子,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仅仅是那一段最纯真炽烈的感情。
他想当面对阿期说一些心里话。
对不起,我错了!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试着学会放手……
如果最后我还是无法放手,那么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好好珍惜你……
……
不让自己如此后悔。
天授帝有许多话想要对阿期倾诉,但又害怕连死亡都无法见到心爱的人。
沐慈叹口气,这个一肚子阴谋,每天都在计算得失、平衡利益的冷酷任性又自私的皇帝,在他生命最后一刻要讲感情,那么,就讲感情好了。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计较了。
沐慈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您真心实意地想要道歉,母亲会听你说的。”
“真的?”
“她是个好女人,你去对她好好说,她会原谅你的。”谢期从不是个心怀憎恨的女子,她美好得……让人不舍得让她总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
天授帝呜呜地,开始哭泣。
雁奴像阿期,真的,不止是容貌性格,连心肠都像极了。
“你好好对待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沐慈并不全然是安慰,也许谢期在后来,已经爱上了天授帝,毕竟有爱才会有恨,才会悲伤到“永不相见”。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求证了。
“真的?她会……”天授帝双眼亮了。
沐慈只是说:“她会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真心爱一个人,是没办法说放弃就放弃的,那么就去试一试,尽最大的努力。只是最后……不要强求结果,即使最后没办法在一起,也要试着去祝福对方能够幸福。因为……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依然爱着对方。”
这话,沐慈是说给天授帝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沐若松也听明白了,心头一暖,一颤,又一痛,与沐慈相握的手,用力握紧,似想要牢牢抓住沐慈,永不放弃。
沐慈回握。
没有美满结局,天授帝本会觉得悲伤痛苦,可被沐慈这么一说,却觉得能够深爱一个人,是无奈又美好的事,更多却是豁达了……的确,爱就应该是这样。
——努力去抓住,但不要强求。
他到老了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强求过,最后不过悲剧收场。
不过,即使当年谢期“背叛”,令他痛苦愤怒,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爱意并没有随着时光减少,反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与其如此,当年还不如放手,祝福阿期。
至少……如果自己放了手,他所爱的女人,现在还鲜活地微笑着……即使微笑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男人。
天授帝苦笑一下,若是时光倒流,年轻时的自己,意气风发,认为天下尽在掌握,大概是绝对不会选择放手的。
所以,死结永远是个死结。
“儿子,你到现在,也不肯说一句好听的话来哄我。”天授帝苦笑一下,挣扎出一丝力气,“父皇舍不得你,父皇以后不能保护你了,你好好保护自己,别受委屈,不要对任何人低头。”
“好!”
天授帝对沐念招手,沐念目中含泪,走过去把手伸给天授帝。
“父皇……”他哽咽到说不出话。
天授帝一贯不喜欢大男人哭,但却再没有斥责沐念,慈爱地叮嘱:“三郎,你是个好孩子,好好做,别让父皇失望。”
“嗯……”沐念点头。
天授帝又抓沐慈的手,交给沐念,切切嘱咐:“三郎,父皇把天下交给你,也把九郎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千万别欺负他,父皇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们兄弟的。”
沐念抓紧了沐慈的手:“我会的,父皇放心,我是兄长,会照顾好九弟,不会欺负他,更不会让人欺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