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边露出了麻灰色,跟水墨勾皴打了个底似的,蒙蒙胧胧,山间的窄道上下了半夜的雪,起伏跌宕的丘壑里像没洒匀的面粉,一抹黑一抹白。
气候虽然寒冷,但山民谋生艰难,天一放光道上就已经有了人迹。
昭然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远远地见着一名背着一大捆柴禾下山的山民便挥手迎了上去:“这位爷,你听说过三囤村没有?”
山民饶是胆大,但抬头看见一穿寿衣的老头朝他摇着枯瘦的爪子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柴禾就跑,无奈雪地湿滑,他又吓破了胆没三两下就让昭然给追上了。
“这位大哥,这三囤村莫非有鬼,为啥我问你一声,你便吓得要跑?”
山民被昭然的爪子搭在肩上,吓得出气多进气少,心想鬼可不是你大爷吗?
“大爷要问容家庄?”山民到底是胆量非同常人能比,缓上一缓也能答上话了。
“容家庄?”昭然不解,眨吧了两下皱皮的眼帘。
山民缓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三囤村的人都姓容,所以附近的人一般都称他们为容家庄。”
“对,对,怎么走!”
山民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哆嗦着用手指了一条岔道:“大爷沿着这条道走到头就能看见了。”他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半生积德,今天竟然害了一庄子的人,不知道阎王那里给自己会记上多大的一笔账,不禁热泪长流。
昭然却觉得山民有难言之隐,只怕这三囤庄的真有不可与人说之事,指不定藏着妖孽,他想到此处开口又问:“那你背这柴禾是要回家吗?”
山民吓得连忙摇头:“大爷,我这是要去下面的镇上卖,昨晚大雪,柴禾能卖个好价钱。”
镇上阳气大啊……
谁知昭然干脆地道:“我同你去了。”
两人行了一路,昭然问山民称呼,山民老实巴交也不敢不答,但多少留了个心眼,说旁人都称他胡三子,其实会叫他三子的爹娘早埋地里烂成白骨了,与这老鬼怕是也没啥交情。
昭然有礼貌地道:“胡三哥,这镇大不大?”
“不敢。”胡三连忙应了声,他跟昭然走了这许久,觉得昭然这老鬼比僵尸灵活些,也不凶神恶煞,心存了点不忍便好心提醒道:“这五行山每隔百里地才有一陉,要从这条陉翻山的人都集中在容安镇,所以镇子不大但很热闹。”
人多阳气大啊……
昭然眼睛一亮:“人多那就好啊,我最喜欢人多了!”
这从山里到镇上听着近,其实隔了二三十里地,等他们到了镇口已经是辰时,镇前的草市已经开了,热闹无比。
两人分别在即,胡三犹豫了一番提醒道:“大爷,你不换身衣服进镇?”
昭然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寿衣呢,如娘的衣服只有外面那件貂毛披风没有沾血,但里头还裹着她的人皮,他想了想利索地把自己的一身寿衣扒了下来递给胡三道:“麻烦胡三哥帮我换件衣衫。”
胡三硬着头皮接过寿衣,替他找了个换旧衣的摊子把寿衣换了出去,等他拿着棉衣棉裤过来,昭然不禁脱口道:“能换这许多?”
“这都是您老人家门风好,贤子孝孙,这寿衣可是花了大价钱哪。”胡三赞美了一句。
昭然将衣服穿好,瞧了一眼胡三略有些歉意地道:“耽搁了胡三哥这许久,你卖完柴在门前稍等等,等我从里头出来,给你路钱。”说完,他就背着包袱愉快地进城了。
胡三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可不是我不告诉你,镇上就有国师建的镇魔塔,是你非要进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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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一进镇,就闻到从各式饭馆里飘出来的香气,害得他差点粘在饭馆的门口动不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囊中空空,只得扶墙寻了一会儿,找了个当铺钻了进去。这里人来客往,不乏奇人异士,朝奉瞧着那拇指大的珍珠,再瞧了一眼昭然的尊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清了死当活当,立即将银两如数付给了昭然。
昭然拿了钱立即奔最近,最大的酒楼,进了门拿出一锭银子拍在账房跟前道:“给我一件厢房,捡你家最好的菜上。”
此刻还没到晌午,酒楼将将开门,哪里有最好的菜,老板只能吩咐先端些卤菜进房,哪知道昭然见了卤猪脚就扑了上去一手一个抓住就啃,老板连忙喊人上了一盆子的卤脚,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外头的老板算了算账,一盆子卤猪脚可费不了一锭银子,连忙唤着厨房多准备些有赚头的贵菜,因此隔不多会儿,外头的小二便眉开眼笑地端着一盘清蒸鱼走进了包房。
“又上了什么好吃的?”昭然啃了一盆的猪蹄,正心满意足地倒在椅子上拍了拍肚子。
小二看着昭然脱口道:“大爷呢?”
“什么大爷?”
小二连忙客气地又问了一遍:“老爷您的爹呢?”
“你问谁爹哪?”昭然有些不高兴,他自个儿还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呢,哪里还能知道爹在哪里?
小二有些急了:“这位老爷,方才可是您爹给了一锭银子让我们置办最贵的菜,这他要走了,我们这菜已经做了,您还认不认账啊?”
昭然突然省悟了什么,道:“怎么不认账,放下,放下,他方才有急事出去了!你……给我拿盆水进来,我要洗洗手。”
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将蒸鱼放下:“这位老爷,这可是我们容安镇最出名的菜,叫佛子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