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人确实没有走太远,苏长越跑去车马行租了马,在县城外的十里亭处追上了他们的马车。
苏长越先行了礼,程四老爷此来明面上的理由是拜祭苏父,苏长越便也先谢了这一点,程四老爷道:“唉,贤侄不必客气,三哥临去时还痛悔不已,说因他之故,牵连了苏大人,如今我来这一趟,也是该当的。”
说实话,要说苏长越心内对此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他理智上知道怪不了程文,便没程文不谨慎的那回事,万阁老也会另寻别的理由整治敢和他作对的人;但情感上,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一点都不去想,只是事到如今,想也是无用,更无必要宣之于口。
他便只是说:“如何能怪程大人,这都是万阁老心狠手辣之故。”
“还是贤侄深明大义——”程四老爷说着,跟着也骂了几句万阁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四老爷表示了要告辞。
苏长越眼珠微动,往程家队伍里的第二辆马车瞥了一眼,那辆马车的车帘静静垂着,他和程四老爷说了也有一会功夫的话了,那辆马车里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只是一辆空车一样。
——但实际上里面当然不可能没人,程四老爷带着程三姑娘本人来,本就是为了彰显诚意,若按正常程序,此刻程三姑娘是应当出来见一见他的,或者至少,隔帘问候一声。
却都没有。
好像程三姑娘根本就没有来一样。
苏长越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总之从结果看,程家很显然是改了主意了。
他并不着恼,反而是松了口气:不用他出口拒绝,免掉尴尬场面了。同时心内微有叹息——程家这行事,实在有些失去章法,假使程伯父在日,亲生女儿的婚事,如何会这么随心所欲。
心内转着这些念头,他面上当然是毫无露出,只做不知程家这一趟的真实来意,站去路边,拱手送别,待程家马车缓缓驶去一段距离之后,方转身上马返城。
**
掀着车帘,眼看少年挺拔的身姿策马而去,程四老爷下令道:“停车。”
待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车队又缓缓驶动起来。
车厢里,端坐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垂目看着面前的棋盘,她全身素缟,鬓角插着一朵小小白花,面容清丽,气质楚楚。
见到程四老爷上来,她轻轻把棋盘推开一点,低唤一声:“四叔。”
程四老爷“嗯”一声:“他走了。”
程三姑娘沉默片刻,抬起眼来:“他答应了不乱说话吗?”
程四老爷失笑一声,摇摇头:“我没向他提起。”
程三姑娘疑问地:“为什么?”
“因为用不着。”程四老爷道,“是个能闻弦歌的人,我直接说告辞,他没有多问一句,心下显然已有数了,有数而能忍住不当场质问,只当做我就是来拜祭他父亲的。这样的人,难道还怕他背后去散播什么闲言吗?”
“……这便好。”程三姑娘又是沉默片刻,而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程四老爷却有些感叹,不吐不快似地:“嘉娘,我倒有些悔意了,此子非池中物啊。”
程三姑娘微微笑了一下:“这个话,四叔先前不就已说过了?若非为此,也不会令我随行这一趟。”
程四老爷道:“先前是先前——”
先前程家本家做出这个决议,并派出程四老爷执行,更多地是从大局出发,程家虽然根叶繁茂,但失去程文这一位正四品高官,实是损失深重,几近伤筋动骨,更为不幸的是程文遗下的长子资质平庸,不及乃父多矣,如今年已弱冠,却还挣扎在童生试的路上,即便他有成材的一天,程文舍命留下的政治资本,他恐怕连一半都发挥不出。而次子,还抱在程夫人的怀里,连路都不大会走,等他接程文的衣钵,更不知要等到哪天去了。
儿子不行,程家人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到了女儿身上,又更自然地,顺着把目光展望到了苏长越身上。
这一对同时遭难的忠良之后若能结成姻缘,哪怕什么都不做,单这门亲事说出去就足以令程家的门楣光耀一层,运作得好,更是美谈一桩,当即就可为程家带来利益——程家其他的待嫁姑娘们,名声会自然而然地跟着清高起来。
而苏长越本人也很合适,他十五岁就能中案首,可见资质远胜程文长子,又父母双亡,别无兄弟,加之苏家本身出于草根,这么个家世,程家扶持他,拉拢他,让他偏向过来,为程家的利益出力应当也很容易;便不成,程家舍出去的不过一个丧父的孤女,并不亏在哪里。
唯一的障碍,是苏长越本有婚约在身。
不过这对程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障碍,程四老爷有信心说服苏长越,只要由程家负责,另给叶家姑娘说一门好亲事,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对于叶家姑娘来说,说不定这还是巴不得的事——苏长越对程家有价值,对她可没有,一个孤女,她拿什么栽培造就苏长越?没这个能力,两个人只好抱团挣扎,还不如分开各觅良缘。
——当然叶家姑娘的名声可能会损失一点,她和苏长越定的是娃娃亲,时间久长,和苏家关系近的人家都知道有这门亲事在。程家不可能要一个背约另娶的女婿,那这个锅,就只能叶家姑娘背了。
但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这一点不足,跟程家给的承诺比,又算不上什么了。
总之,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