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民国十二年(1923年)上海春。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潮湿江水的腥咸,梁茶香抱着满怀的瓜果蔬菜走在窄小的弄堂里。
忽然黄埔江边高大的钟楼上传来了清脆的当当声,梁茶香默默地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整整六下也就是说已经六点钟了,不由得加快脚步回去晚了阿妈又该数落她了。
阿妈并不是梁茶香的生母,据她自己所言她是梁茶香母亲梁筱悠的婢女。
对于梁筱悠这个母亲梁茶香没有任何的记忆,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阿妈说她刚一出生梁筱悠就过世了,在她心里一直把阿妈当成了亲生母亲,只可惜……
“你只能叫我阿妈。”当年秋墨一巴掌拍在梁茶香的脸上如是说。
梁茶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妨横叉的弄堂里跑出一个人撞上梁茶香,力道很大使的她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怀里抱着的瓜果蔬菜滚落了一地。
“你……”
梁沉香狠狠的剜了对方一眼顾不上理论忙蹲身去捡。
来人跑得及快没有注意到弄堂里有人,等到看到抱着东西的梁茶香已经刹不住脚了。
“对不起”来人手脚麻利的帮着捡起地上的东西还给梁茶香。
二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不算白皙却很健康,时下流行的军服式黑色学生装,窄而低的直立领领口扣紧,同色的帆布阔边帽,让人觉得庄重、精神头十足。
梁茶香冷眼看着相貌端正的年轻人,真要这么稳重的话就不会冒冒失失的撞到别人了,果是白瞎了这一身行头。
其实到是梁茶香太苛刻了,如今大上海的男学生几乎都是这一身行头,未必人人都是那稳重大方的,这就好比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总有几根枯枝不是?
当然咱也没说这年青是枯枝,瞧这身量高高大大的至少也是根粗粗的枝桠,还是很有生机的那种。
梁茶香并没有把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家,抱着蔬果拐出弄堂抬头就看见了大路尽头清水红砖墙的清心堂。
清心堂是美国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在上海设立的教堂。
教堂内设有清心女子中学,一八六几年刚建校那会修女们只传授女孩子们一些纺织、烹任之术,现如今纺织、烹任虽然也是必休课却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课业,当学生也不再仅仅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子。
梁茶香的好友兼闺蜜苏晓菁家就是大商人,在霞飞路上有家很大的商铺,当然比苏晓菁家有钱的女学生在清心女中里比比皆是。
梁茶香抱着东西穿过清心堂教徒做礼拜的大堂,后面的宅院就是清心女中的教室,如今大部分教室已经空空如也。
元旦开始陆续搬到陆家浜南的新校舍,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间教室不久也将搬走。
绕过教室梁茶香跨进门面有些陈旧的小跨院,那些修女居住的地方,梁茶香在最左边靠院墙的一间屋门前停下伸手推开屋门,小几上放着两皮箱,那是她们所有的行李。
这次她们真的要走了,其实早在两年前,阿妈就有回乡的打算只是碍于教堂人手不足没好意提出来,如今搬迁新址又增加了好几间教室牧师新招了好几个老师,趁着这个契机阿妈对牧师提出回乡的打算。
用苏晓菁的话说,“家乡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在这里又不是生活不下去回去干什么呢。”
当然这话也只能苏晓菁说,如果换成她的话阿妈准保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大骂她猪狗不如不佩为人子女,然后还要让她跪在母亲梁筱悠的灵位前反省。
是啊,他们不是衣锦还乡,而是回去复仇的,回去找个害的她母亲家破人亡混蛋报仇。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这样我还怎么指望你去报仇……”
秋墨开始高声的数落起来。
梁茶香默默的将怀里的东西抱进厨房开始择菜。
今天阿妈要请牧师、修女嬷嬷们吃饭以感谢他们多年来的关照、相助。
梁茶香择着菜秋墨的声音陆陆继继的传了进来。
其实梁茶香也是个泼辣的性格,三四岁时秋墨打她她就会和秋墨对抗,甚至有好几次用自己长长的指甲抓破了秋墨的手背。稍稍长大懂的尊重阿妈就会纠结为什么阿妈对所有的人都和颜悦色,唯独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是不是自己不够好?
有一次被秋墨狠揍了一顿之后决定离家出走,最后在同学家里被找到后秋墨苍白着脸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差点没把她死,当时她很是得意了一把,没想到回去之后秋墨就请她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然后的然后她就习惯。
择完菜梁茶香拎了瓶子出门打酱油经过教室,教室里传来秋墨给学生讲课清脆的声音,她不禁怀疑放弃现在的生活奔赴未知的仇恨是否值得。
刚走出教堂院墙缠枝大铁门又被人撞了满怀跌坐到地上酱油瓶摔了个粉碎。
“又是你?”梁茶香怒。
“能否容许我先躲一下?”那人又急又快的说道。
“大门进去右边忏悔室圣像后面。”梁茶香下意识的说。
“多谢!”那人丢下一句侧身从梁茶香的身旁匆匆跑进了教堂。
梁茶香蹲下身捡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喂!有没有看到什么人从这里跑过去?”
三五个身着黑色暗纹大马褂敞着怀露出内里雪白里衣的大汉恶声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