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肃两步走到那片毡子上,将她放了下来。
营帐里一片昏暗,唯有火盆里还余下一点微弱的火光。
高肃走到火盆前,拨了拨炭火,片刻后便蓬的一声,窜起了一束明亮的火焰。他缓了缓心神,才续道:“我确是一个人住的。当日在那片林子里,你初见到我的时候,因为条件简陋,便只能与二十七八个人同宿一营。现在与卫青将军合营,又是在上谷郡,便稍稍宽裕了一些。”
说到卫将军三个字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笑问道:“阿瑶是故意的么?将我送到这里来?”
——把他带到七百年前的西汉,是故意的么?
云瑶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当日师父教给我这个法子,只说可以转世重生,但却并未告诉我,将会转世到哪里去。因此来到这里,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当初她师父信奉填鸭式教学,将许多东西都一股脑儿地塞到她的脑子里,等她出师后便翩然远去。要不是她知道师父一贯靠谱,还真是不敢用这个法子。
高肃闻言,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又拨弄了两下火盆,直到火光变得更加明亮一些了,才来到云瑶身边,与她并肩坐下,言道:“当初我来到西汉长安城,确实惊讶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我看着史书里记载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在眼前发生,还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年前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我便索性跟着过来了。”
云瑶支着颐,看着高肃,静静地听他说话。
“当初我跟随公孙敖出代郡,便是存了阻止他败落的心思。但我未曾想到,他会撇开左右后翼,轻骑突袭匈奴。等我再次见到公孙敖时,他已然败落了,如史记里记载的一样。那时我便在想,自己是否太过刚愎自用,那些既定的史实,是否不可更改。”
云瑶轻声道:“那你后来——”
高肃缓缓地抚着她的长发,又续道:“后来我率率三千余部,连克匈奴二十余营,反败为胜,又擒其万骑长、千骑长,才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些事情并非不可改变。”他侧过头来,望着她,笑问道:“阿瑶以为,那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么?”
云瑶静静地望着他,一字字道:“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高肃仔仔细细地咂摸着这四个字,像是悟到了什么,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
云瑶笑笑,身子一歪靠在高肃怀里——这是她前世做过无数遍的——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高肃的手很温暖,带着些薄薄的茧子,覆在自己面上时,便会感觉到安然。
就像是,有他在身旁时,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一样。
她闭着眼睛枕在高肃怀里,听着他低声说道:“你醒过来之前,卫青将军曾与我、还有公孙将军商议过,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你二人送到代国王都去。时间耽搁得越久,上谷、代郡两路大军便越容易暴/露在匈奴人的视线里。刚刚卫青将军让我对你言说的话,便是劝你早日回王都。”
高肃说到这里,又低低地笑道:“但那时我没有想到,卫青将军所指的代国翁主,竟会是阿瑶你。”
她轻轻嗳了一声,问道:“我与胶西王翁主,会拖累你们?”
高肃沉沉地嗯了一声,解释道:“你们二人在军中,卫将军便需得时时看顾,难免会顾此失彼。前些日子你二人所居住的营帐,便是卫青将军的中军帐。”因此周围才会层层叠叠的都是营帐,一眼都望不到边。
云瑶睁开眼睛,讶然道:“但卫将军完全不必时时看顾我们,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而且她身边还跟着代国带来的护卫们,就算无人看顾,她们也可以安全无虞地回代国去。
高肃顿了一下,无奈道:“阿瑶,你二人是翁主。”
因为她们两人是翁主,所以不管主将是谁,是卫青,或是公孙敖,又甚至是高肃自己,都要时时事事顾及她们的安危。要是翁主在他们手里出了事,那罪过也是极大的。
云瑶思量至此,便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早些离去的。”还会把胶西王翁主也带回去。
高肃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外间响起了低低的咳嗽声,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咳嗽声过后,又有个稍嫌苍老的声音问道:“稗将军可在?老朽来给您送药了。”
云瑶耳朵一下子支楞了起来:送药?!
高肃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起身来到营帐边上,将那些系好的细绳再逐根地解开。现在她能看清楚了,帐子外面站着一个佝偻的人影,手里端着一个药碗,像是真来给高肃送药的。
高肃将那些细绳解开,便掀开了帐子出去,与外间那人低声交谈起来。
他们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像是刻意不让旁人听到。
又过了片刻之后,高肃回转到营帐里,手里还端着一个小药碗。药碗里果然有一些黑漆漆的药,浓郁的药香霎时间充斥了整个营帐,夹杂着些许辛辣刺鼻的味道,像是掺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高肃见到她担忧的目光,便笑了笑,道:“我无事,你莫要担忧。”刚刚那人是借着送药,过来告诉他一些情/报的。前些日子他和公孙将军在匈奴营里放了些细作,现在消息已经传到了。
——匈奴人的大单于,还有大单于的几个心腹使臣,都已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