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举杯相向的,却不是宴会的主人家,而是年纪轻轻已是正六品官翰林侍讲的贾瑚。
在座各位,多是冲着贾政这一门显赫的亲戚来的,故而宴会还未开,就着上来的酒水开始应酬了。
当着二叔的面儿,不好落人家的脸,贾瑚便也举杯,略略抿了两口。
笑言:“瑚酒量不好,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众人听得,无论亲友同僚,皆是适可而止。
不料却有一浑人,乃是贾政先前的同僚,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官员之子,唤作吴兴的,自恃自家父亲官位比贾瑚高一级,便舔着脸上前来。他一心要在父亲同僚之子面前显示自己能耐,端着酒杯就上前来,笑容满面对贾瑚道:“贾大人,在下吴兴,工部吴郎中乃是家父。在下先干一杯,贾大人若愿意交个朋友,还请也干了这杯。”
说着,他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酒杯向下。
贾瑚微微一笑,只照样抿了一口,并无和他交友的意思。
那人被落了面子,发作不得,只好讪讪回到原座。
旁一人低声笑道:“你只想着你父亲是从五品,怎么忘了贾大人父亲却是超品国公?”
只把吴兴吓的,面无人色。深悔不该逞能。
正说着,便有家人来报,小公子已经穿着好了,请各位大人移步花厅。
花厅里早摆了一方长桌,桌上应有尽有,贾宝玉穿成个大红包,被家人放在桌面上。贾红包好奇的在一堆玲珑小巧的什物中爬来爬去,黑葡萄似的眼睛灵气四溢。
贾政紧紧的盯着小儿子,大气不敢出。
众位宾客各自酝酿贺词。
贾红包拿起一个玉算盘,丢了。
拿起一只毛笔,又丢了。
忽地,他鼻尖翕动,闻得一股香甜之气,大类平日在漂亮丫鬟身上的气息。贾红包眼前一亮,直直向一堆灰不溜秋的东西那里爬去。
贾瑚眼中暗藏幸灾乐祸,看着贾红包兴高采烈的把些脂粉钗环抓来,高兴的伸长手递给贾政。
宾客们先是一怔,随后纷纷夸奖小公子有孝心。
贾政本来面色不好的脸这下更是黑如墨水,大怒,道:“将来酒色之徒耳!“
贾瑚暗中撇嘴,笑道:“二叔严重了。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酒色。古往今来抓到纸笔的未必是大儒,抓到官印的也未必做了大官。若是前途都在这小小的抓周里定了,我等学子还要寒窗苦读作甚?依侄子看,这抓周不过是试个意向,将来如何,还是要看父母教诲。”
此话大有理,说到贾政心坎里了。
他依然肃容,脸色却好看不少。
当下之事传到内院,小王氏闻得,脸上顿生错愕之色。
却原来小王氏早早训练了宝玉去抓那《孝经》,近来几次皆是如此,何以正日子反而掉链子了?遂命令家人将抓周用的玩意儿细细查看,后来果然在那堆看似不起眼的脂粉首饰中发现了一股异香。——这却是贾元春素日所用,再看那首饰,皆被香料浸渍过。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贾瑚看了一场戏,回来后笑着讲于家人听。
这贾瑛便十分好奇,问道:“哥哥,宝玉做什么放着别的好东西不拿,只拿我们女儿家用的东西?”
贾瑚笑道:“你不知道,抓周上,比这更荒谬的都有呢。”
他便说了个故事:“前朝有个人,父亲在他出生时就死了,他周岁是竟抱了他祖父的大腿。时人皆不知真意。哪知后来他自己升了大官,做了一品大员,终老在礼部尚书的位置。这点居然和他祖父一模一样。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一生荣耀顶点,竟是从那上头预示了。一百年后又有一个人,也是抓周时抱住他父亲的腰,后来,你猜怎么着?”
贾琏原先在写大字,闻声丢了笔,大声说:“我知道!他后来也和他父亲一样,做了大官是不是?”
贾瑛窥得哥哥神色,自以为必不是如此,便问:“他父亲可也是大官?”
贾瑚点头:“官居一品。”
贾瑛苦思不得,只好和贾琏说了一样的答案,问:“是不是?”见贾瑚摇头,她便缠着哀求:“好哥哥,你快告诉我罢。不然我今儿可不得安宁了!”
“是你不得安宁,还是我不得安宁了?”贾瑚好笑的点了点妹妹的鼻子,戏笑道。
最后还是满足了她的愿望,他说:“他父亲官位越来越大,做了太子太傅。不料太子一朝谋反,他便沦为阶下囚,死在监狱里了。他儿子素日好学无术,又是罪臣之后。前朝有律,罪臣之后,不得参加科举。无奈之下,为了养家糊口,四处奔波,最后得了个看监狱的差事。——这监狱,正是他父亲死时呆的牢房所在。”
贾瑛恍然大悟:“莫非是后头那人父亲不得善终,故他也不得善终?”
“你这就入了魔障了!”
贾瑚摇头笑道,“时人皆以为是抓周的缘故,方在这上头牵强附会。岂不知一个素来敏而好学,克制己身。官运亨通,自然是他自己的功劳。最后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养老,也只是前朝官场上的惯例罢了,不独只有这祖孙两个。另一个不学好,至落魄了,也没甚足以养活他自己的本事。做了狱史,约莫是巧合。不过这巧合,却被时人拿出来大书特书,久而久之,大家便当真了。”
贾瑛依然心存疑惑,暗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便把此事牢牢记到心里,只待他日,或有印证,或事有颠覆时,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