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只是因为,皇帝年轻时,朝中尚且还有无数英才干将,他们死谏也只求让皇帝回到正轨,让他不至于出太多错。
可是这么多年来,皇帝不断扩充自己的权力,闭塞言路,朝中还有哪个人愿意再出头呢?
哪怕御史们,都只是想着乖乖地上朝下朝,好好地听话,领一份不厚不薄的俸禄。
对他们来说,国家已经不是他们的国家,只是皇帝一个人的。
是他把这些人的斗志和热情都磨灭光了。
但是皇帝永远不可能看到这一点。
年轻时的辉煌成就,他只看到了那些都是自己创造的,只认为朝官们是豫宗皇帝留下的,束缚自己的拦路石而已。
他花了那么多年,才终于把拦路石清扫干净,如今百官再也不能束缚他,他自然可以做他想去做的事了,那些他全盛时期都尚且无法完成的事。
许清昀长叹一声。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错误。
却是英明了一辈子,久居高位的皇帝,最容易犯的错误。
或许他应该责备自己这位父皇把自己教地太好,他很轻易地就能看明白,他的父皇在做一件怎样的蠢事。
当然,许清昀本人固然心系天下,可还有别的理由,他不想再让皇帝活下去了。
他看见皇帝瞪着自己的眼睛赤红,可是却只能无力地捶着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能想到,他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被自己的亲儿子!
“您一定觉得,我这个您的亲儿子,简直是混账,是畜生。”许清昀把皇帝想说的话自己说了出来,他笑了笑,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内殿。
“您说,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呢?明知道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是应该一如既往地孝敬您吧?”
皇帝彻底怔住了。
什么意思?
他说自己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看来您果真不知道……”许清昀同情地望着皇帝,很平静地说:“其实我也觉得养恩是比生恩大的,所以到了这个时候,父皇,我不想让您这样走,您也该知道真相……”
“知道我其实是犯上作乱的渭王的儿子……”
他轻轻地笑了。
就像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他是杨妃和渭王的儿子,是自己母妃给父皇戴了绿帽子生下的孩子。
他早就知道了。
他厌恶,抗拒,恶心,可是到头来,还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真相。
毕竟他的亲生父母,都已经离世。
皇帝瞪大眼睛,眼中红血丝弥漫。
他说自己是渭王的儿子!
“反正我也是许家的孩子,是不是您的孩子有什么重要呢?对不对,伯父。”
许清昀很漠然。
伯父……
皇帝突然很想笑,手上只得捶着床沿,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心里的一股火烧得他浑身发烫。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双眼无神的年轻人,皇帝发现,其实这才是一直以来他的本心。
这孩子……
他其实相当冷漠。
对于一个十几年被迫隔离母亲,也不太见得到父亲,在无数寂寞的夜里独自对抗着身体病痛的人来说,这样的情绪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痛苦和喜悦了。
皇帝从来没有给过许清昀哪怕一天作为父亲的疼爱。
许清昀知道他只是把自己看做一件工具,完美地继承他的意志和野心的工具,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听话的继承人。
就像朝堂上那些早就没了脾气的大臣,和边疆那些早就没了血性和斗志的将领。
许清昀叹了口气。
多可惜啊……
哪怕皇帝给过他只有一天的父子亲情,他现在也会犹豫的吧。
“我是认为养恩比生恩大。”许清昀又说了一遍:“可是呢,您对我的恩,也就只是这样了。这是您的江山,他当然会妥妥当当的,毕竟我也姓许,可是再多的呢,您还想怎么样呢?一个人总是要死的,再不服输也是不行的吧。”
他带着两分讥诮看着皇帝。
看见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完美的继承人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性情,他一定很不高兴吧?
皇帝听了他这几句话,再也忍不住,拼命地咳嗽起来,然后一口鲜血咳在锦被上,昏了过去。
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许清昀知道,差不多了,皇帝应该在这个时候就会断气。
他突然心里也有点失落。
这么快啊……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的。
不过也好,西北的战事也终于可以停住脚步了。
这个穷兵黩武的皇帝,由他这个孝顺温和的儿子送走最后一程,也不算委屈。
如此想着,许清昀立刻又换了一副脸孔,急道:
“黄内侍,黄内侍,快传太医,父皇不行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倾巢而出,短短几个时辰,他们想遍了各种法子,也只能让皇帝保留最后片刻的清醒。
皇帝因为口不能言,只能愤怒地用手指着许清昀。
可是仅仅只是抬起手指,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父皇……”
许清昀握住他的手,脸色十分凄楚。
皇帝心里百味杂陈,他提防了别人一辈子,却唯独算漏了这个儿子……
不,他甚至认为自己不是他的儿子!
他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渭王周承之,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就那样大笑着去赴死了。
哈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