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垂山巅,华贵无匹的大舟缓缓靠岸。
再次回头,岸的另一头,已瞧不清楚。士族们摇晃着虚弱的身子,被下仆扶着下舟。岸边,几十辆四轮朱漆双头马车等在岸边,放眼望去绵延数里远。
营地中的下仆们有条不紊的生火煮食,突见有舟靠岸,不自觉的冲着舟来的方向看去。
一股熟悉的烟火味儿钻进鼻尖,杨毓踏下摇晃的舟,再次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已是南方。
天色已暗,是无法再行路的,众人到了此处,终于松了一口气,已过天堑长江,胡人再不能追来,又因彻底离开了北地,心情皆是沉重,下仆搭建好帷帐便安歇下来。
次日一早,聊城陈氏、刘氏、黄氏三家辞别车队,准备往更南方的闽州去。车队又缩小了一些,马车悠悠再次上路。
过江的一个月以来,天气皆是连绵的阴雨,今日也不例外,虽行在平整宽敞的官道,总还是免不了泥泞,随着南方细雨的飘摇,终于即将抵达金陵。
“止行!”外间的下仆高喊一声。车轮因遇水显得有些发涩,马车复行几步,发出“吱嘎”的声音,缓缓的停了下来。
虽是盛夏,绵绵细雨伴着丝丝凉风迎面抚来。路旁偶尔路过士族的牛车,青牛步履行的迟缓又优雅,着实赏心悦目。牛背上搭建起的小屋,四面朦胧帷幕,既挡住了外人探视,也不耽误坐在车中的人看外间的风景,隐约瞧见牛车上的士人一身碧色宽衣大裳,头戴漆纱笼冠,慵懒的斜卧于内。
牵牛的下仆身穿短打衣裳,外罩着一件茅草蓑衣,头戴竹编斗笠,一手执着牛鼻环,一手拿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鞭子,行路之间与飘散的朦胧烟雨一般悠然自在。
随风飘动的帘幕应和着缠绵的烟雨,令人恍若置身于画卷之中。
透过杨毓挑开的帘幕看去,静墨笑道:“不愧金陵王地,真真是个舒雅之地。”
杨毓颔首而笑,收回目光。
榻几上散落着几册古旧的书简与随手放置的毛笔,杨毓扭扭脖子,活动了一下,再次执起毛笔,一边在竹简上书写,一边沉吟而思。
白玉香炉中的熏香袅袅的飘向空中,钻进鼻尖,是沁人心脾的清香。静墨递上一杯热茶。
杨毓闻闻觉得味道很美,唇间不自觉的扬起微笑,细细的抿了一口,更觉得此茶不凡,闻之清香,入口略涩,到了喉间,唇齿反而更现香味,浓而平缓,待到茶汤到了腹中,一股浓浓的暖意升起,全身顿觉舒缓。
:“茶盖幽兰加奶香,水中香高,水甘甜,略带火味。”杨毓转眸看向静墨,笑道:“绝非凡品。”
静墨听闻杨毓的夸赞,不由得一笑,缓缓的道:“是裴将军着下仆送来的,此茶名曰“雀舌”,是裴将军途径蒲州带来的,听闻此茶很是稀罕,许是时节不是产此茶的季节,将军寻遍蒲州,也不过得到这一包。”静墨说到这里,复又扬手泡了第二泡。清亮的茶汤潺潺倒入暖玉杯中,溅起的茶汤如同山涧轻灵,凉风透过帷幕吹进来,将温热的氤氲吹散,暗香扑鼻而来。
杨毓再接过茶杯,轻轻的在杯盖上闻了闻,眸光微有些诧异,樱唇轻抿茶汤,她唇间轻扬,笑着道:“水香逾加幽美,杯盖香扬,水醇厚。”她笑道:“回味无穷。”杨毓看着静墨,悠悠的道:“将自聊城带来的“翠涛”送两坛去回礼吧。”她复又朝外间看了一眼,缓缓的道:“待到金陵城,你便先行去寻掮客,我要置地。”
静墨微微愣了一愣,转眸而笑,退出车内。
随行在马车一侧的祺砚见静墨出来,笑着道:“如何?女郎可欢喜那茶?”
静墨面色渐渐冷了,拉过祺砚低声道:“今后莫要随意收裴将军送来的物品,定要问过女郎才行。”
祺砚微微皱眉,疑惑道:“为何?当日在聊城女郎受伤,不也收了裴将军送来的伤药?”
静墨与祺砚缓缓走向杨府随行的马车,招唤白鸢道:“去取两坛“翠涛”送与裴将军,就说是女郎品过裴将军送与的清茶赞不绝口,回以两坛翠涛。”
白鸢回了一声“哎。”便去取酒。
静墨转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且问你,桓氏七郎送与女郎五车米粮,你可见女郎送甚回礼?”
祺砚隐隐的明白一些,眸光依旧有些不解。
静墨拉过祺砚,低低的道:“此事已足可见,女郎将与桓氏七郎有同生共死之谊,那是实实在在的兄长,乃是不必谢的。且女郎已选定王氏郎君,断不会再与裴将军有任何牵扯,你只需记得此言,往后行事皆思虑而后行便好。”
祺砚微微点头,笑着道:“我懂了,多谢阿姐提点。”
静墨抿抿唇,眉头却不由的微微蹙起,若说祺砚,也是个聪明人,行事却太过毛躁,她心底有些不放心,复又嘱咐道:“你可定要记牢了。”
祺砚微微俯身行礼,脸上依旧是笑着道:“是是是。”
一旁的下仆将帷幕重新换过,马蹄与车轮又清洗过,各家分别挂上了族徽,整个车队焕然一新。三声鞭响后,马车再次上路。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杨毓正昏昏欲睡之时,杨固尘策马急来。
:“表妹!”杨固尘策马行在杨毓马车之外,低低的喊了一声。
杨毓心间微动,猛然醒了过来,一挑车帘:“表兄何事?”
杨固尘身体微微压低,面色凝重,低声道:“郎君唤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