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不是梦,而是回忆。
这并不是她首次陷于生死边界之间。
在她为父亲所伤的翌日,多拉蒂便急不及待地将她送上马车,随行的仅有一位从族外聘请的医师。对于由人力所造的伤口,他还能妥善处理,但在魔法造成的创伤之前,他完全帮不上忙──这也是为什么,路途走到一半,医师便连夜偷走了塞拉菲娜身上所有的金银与食物,然后将她弃置于田野之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马匹身上有黄金家族的烙印,医师偷不走牠们──事后塞拉菲娜回想,这也大概是她能够成功抵达康底亚的一大要因,毕竟她当时已有多日高烧未退,身上的伤也迟迟未好,上一秒钟披上最厚的毛皮也瑟瑟发抖,下一秒钟便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以这个状态跋涉谈何容易。
她一觉醒来,发现周遭一个人也没有。不单是身处马车之内的医师消失不见,就连是外面的农田也无一人耕作。举目望去,世界不过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黄色麦田,不见人烟,只闻风声。
三天之后,她发现了两件事。
她必须进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塞拉菲娜.多拉蒂将车厢砍烂成木材,杀死其中一匹马,然后将之煮食──那锅发馊凝固了的炖马肉,足足让她撑到了与康底亚接壤的一个小镇。
第二件事是发生在她身上的首个奇迹。
塞拉菲娜一路北行的同时,也天天观察天象,以此作为指引。过了几个昼夜之后,她便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有风暴一路酝酿于她头上。铅云迭叠,风声猎猎,空陷的圆形风眼一直随她的移动而移动,仿佛是神明用以观察世间的一只无瞳之眼,又似是一个迟早将她吹走的预告。
黄昏时分的天空变得愈来愈红。在她到达那个接壤小镇的时候,已呈血色一片──对于培斯洛北部的气候而言,雨水并不少见,却很少受到风暴直接吹袭,更遑论那并不是风暴多发的季节。
塞拉菲娜在那里落脚,又等了几天。
风暴还在成形。那时候它已足以覆盖整个天空,北方城镇的居民终日难见阳光。要不是北部城广人稀、消息不易外传的话,这种怪象恐怕连南方十镇也会有所耳闻:风暴就像是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明明已经聚集到超出上限的力量,却每天都在发展、壮大。
它就这样紧跟塞拉菲娜的脚步,一边聚形,一边北移。
直至最后,风暴的规模已足以摧毁大半个北境。
路迦放下了遮于眼前的手臂。
他眼前仍然是一片阴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躺在他身旁的塞拉菲娜.多拉蒂经已醒转,并且翻身覆于他身上,手按枕边,分膝跨坐。一个侵略者的姿态。
塞拉菲娜身上还穿着极夜亲手换上的睡裙,原本及地的荷叶边被她扯到齐膝,但除此以外,她的衣衫还很整齐。纯白色的缎布层层堆积,滑得像是可以触摸的牛奶,灯光打在上面,却不比她的脸色更为白晢。金发的法师没有主动抬头,却同时好像已经不畏光明。
路迦先是松了半口气,然后又皱起了眉。
“嘘……”他伸指拭去了塞拉菲娜眼角的泪水,受她体内的高温所染,连泪水都格外烫人。“菲娜,不要哭……烧好像退了一点,还是很痛吗?我让妳再睡过去好不好?嗯?”
她没有说话。
在路迦反应过来之前,塞拉菲娜便已经俯前身体,与他以额相抵。这与平常的她未免出入太大,路迦有一刻想过要推开她,最终却任由她炽热的吐息拂及唇际──病中的人多多少少会有性格上的转变,既然她寻求一个拥抱,那么他不介意安抚这个坚强的女孩。
思及此,路迦泛出多日来第一个微笑。
塞拉菲娜将这个姿势维持片刻,最终却失去了支撑自己的气力,不得不将脸贴上路迦的颊边。后者感觉到她放缓的动作。和额头一样,她整个人都是烫的,双唇擦过他垂于颊边的发丝,涂抹于耳后的香水味袭来,好像要以这温暖的香气麻痺他的神经。
似乎是发现了他脸颊冰凉,有助降温,塞拉菲娜乱蹭了几下,才安静下来。
路迦恍神片刻,回神之后才发现她还在哭。
“不要再哭了。”犹豫数秒过后,路迦拍了拍女孩的头发,似是成人安抚一个哭闹不休的婴儿。塞拉菲娜发出一声低低的哭嗝,略显瘦削的肩头不住抽动。路迦难得地显得有点狼狈,“或许是制药的时候龙血下太多了……还是说眼睛还是疼?我帮妳蒙上眼睛好不好?”
这样说着,他以指抬起了塞拉菲娜的下颌。金发的女孩被迫仰首,双眼已经哭红了,呈现透明蓝的眼睛仍旧失去焦点,中间的瞳孔却缩成一点茶色的斑。
路迦一怔。塞拉菲娜以双手抚上他的双颊,力道轻得像是奴隶面对自己的主人、信徒觐见所信奉的神明,一种几近自哀的温柔。少年被她的表情所慑,还在想他到底该作出什么反应之际,眼前便迎来了一双逐渐放大的蓝色眼眸。
她眨了眨眼睛,长睫便与他的睫毛相扫。阴影之下,剔透的天色也蒙上一层灰,乍看起来有几分像是风暴来前的苍穹,又有几分似风雨过后的晴空。火烫的呼吸洒落路迦的鼻尖。
他尝到了乳木果油与淡淡的蜂蜜。
“对不起、对不起。”塞拉菲娜啜泣着道歉,这